听罢,沈云携总归撑不住艰难缓慢地攀爬上来,不顾形象地瘫软在地,老鸨满是不屑,带有蔑视的眼神时不时落在她身。
“那些人都是冲你来的吧。”
她说得这般轻巧,倒博得沈云携一笑,夸赞道:“妈妈好眼力。”
“少来这套奉承话,妈妈我见多识广,你耍得小伎俩都逃不过我的法眼。”
老鸨说着骄傲地昂首,陡然眼神变得狠辣,警告意味十足。
“不过若你胆敢砸了我这儿的招牌,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的。”
说完就扭身扬长而去。
这老鸨自认倒霉,好不容易进的货竟是戴罪之身,举国上下四处搜寻她的下落,她得到一手消息后便觉得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既有一次,那这姑娘保不齐下次就被发现了,她做得是勾栏生意买卖,经不起这般折腾。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人偷偷给送出去为好。
沈云携得知此事时,心底不由得生出几分喜悦,她知道赵观澜就在这附近,若看到了告示张贴,寻她也便更容易一些。
“等等。”
“还请姐姐救命。”
是那位弹筝的姑娘。
她紧闭房门,脸上也不知被谁留下一道红痕,两眼汪汪。
她一进门,就下跪,沈云携与她不识,受不得如此大礼,她忙去扶,那姑娘执拗的很,一地不起。
“...昨日我见姐姐进了什娘房内,什娘来这儿少有十年半载都不愿和任何人交好,我知姐姐定然不是一般人,还请姐姐临走前救救我。”
话毕,哽咽着匍匐在地,头深深埋紧,哭得不能自已。
“抱歉,我也只是普通人,现在只想离开此等烟花之地,去与我的夫君汇合。”
沈云携狠心拒绝,她不能在这儿停留太久,赵观澜还未与她碰面,不知情况的他或许很容易陷入危险。
“...姐姐,既既然姐姐也有夫婿,求您理解一下良苦之人吧,我病体缠身,夫婿被那宜缘侯捉去干苦工,活活被打死了,就连我...”
“你刚刚说谁?”沈云携目光一凛,抓她便问:“...宜缘侯?”
...
沈云携混在众多仙乐舞姬中,额间一枚牡丹花钿衬得绝姿圣洁,面纱之上,一双眼眸波光流转,仪态万千,一身舞霓裳于身妖娆妩媚,眼尾微微上扬风情万种。
这风格与平时的她相悖,不仔细查看的话怕是认不出她本人,也瞧不出影。
老鸨找她许久,可算是找到她人,挥舞手帕,叽里呱啦唠叨好一阵。
“啊呦素衣,怎么换个衣服人都跑没影了,侯爷还在外头等着呢,你可得给我铆足劲好好表现,万一侯爷一高兴,把你赎回南越做通房丫鬟,也总比在藩邻强不少。”
沈云携不语,只跟着老鸨下楼,她被推上楼台,抬眸时再见故人。
岁月匆匆,在每个人的身上都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九年过去,沈云携仍旧忘不掉这宜缘侯这副令人可憎的丑陋面貌,他正与周围几个公子哥喝得正欢愉,见美人入场,他们猖狂地上下审视打量她。
“侯爷,您要的美人这不来了?”
“这女子美得不可方物,怪不得侯爷会心心念念,不惜来藩邻一趟又一趟。”
“诶,此话差异,区区一名娼妓,怎能让侯爷如此费心费力,岂不高抬这女子?”
说着说着,也不知是吃醉了还是本性暴露,惹得哄堂大笑。
沈云携低眉颔首,静静候在台上,也不见有任何动静,老鸨看得心急意切。
这丫头今日不知是怎么的,丢魂似的。
直到投掷一枚石子过来,沈云携恍然回神,跟着奏响的乐曲舞动身姿。
她轻盈跃动,裙摆在空中绽开一朵妖冶绚丽的花,腰肢柔软无骨,足尖点地犹如蜻蜓点水,毫无声息,只荡漾圈圈波澜。
几位公子哥喝着,一来二去混得熟了,有些言论便口无遮拦。
“听说,侯爷院里可有不少美人,这舞姬想必侯爷都看腻了。”
说完,不等宜缘侯回应,另一人继续插科打诨。
“诶,哪里的事,美人又不长一个样,天天对着一个那才叫看腻,院中再多,也不及几批新鲜面孔。”
听着他们一来一往,你一句我一句,宜缘侯也就当个乐子听听,不少人奉承他,变着法在他面前拍马屁,他习以为常却也听着身心舒畅。
“行了,都死几个了还提这话。”
乐声渐急,沈云携一个转身,差点失去平衡没能跟上节奏,还好那几个人没看她这边,自然也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对,唯有老鸨看得心焦如焚。
这几日是怎么的,眼皮不安地跳来跳去,祸事也是一件接着一件,她在心底祈求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才好。
几个公子哥听闻这事,顿时来兴致,声音不自觉拔高不少。
“死几个了?侯爷,你也太会玩。”
“死几个算什么,我们侯爷乃堂堂南越宜缘侯,日后更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
还没说完呢,就有人恰时掐断,生怕说出点什么不利的话。
“玩物罢了,死就死了。徐老东西的女儿长得水灵,可不经玩,玩两下就死了,真没意思。”
宜缘侯还在感慨,也就是那次,那姓徐的闹出好大动静,侯夫人发现后,他没好果子吃,那女子直接拖到荒郊野外扔给那些豺狼虎豹吃去了。
连骨头渣都不剩。
一支舞落幕,沈云携踩着光滑的地面,缓步走到他身侧,拎起酒壶就要给他们斟酒,几个公子哥瞧着高兴,纷纷伸出手去,都被沈云携巧妙躲闪,直到宜缘侯面前,他仰头尽兴。
只一刹那,眸光骤变,沈云携捻起一枚细小锋利的银针,直直刺穿他的喉咙,滚烫鲜红的血液喷射而出。
顷刻间,一片大乱。
宜缘侯捂住脖子,指着她,连话都说不出。
沈云携扯开面纱,目眦欲裂,狠戾道。
“宜缘贼人,今日我便要你为徐如月偿命!”
她像一头失控的野兽,再不顾身边是何种情形局势,沈云携满脑子都是徐如月的模样。
她胆小怕事,不敢忤逆家中长辈,却为了沈云携甘愿与这人渣虚与委蛇。
沈云携还记得,她能够顺利出城便是拖徐如月的福。
她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不知用了多长时间才说服自己,只为了成全她。
可就是这样一个善良又美好的女子,却被这个人渣给害死了,落得个尸首全无的惨烈下场。
沈云携恨自己没用,谁的仇都报不了。
而今,她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怨怼恨意。今日,无论如何,誓要用宜缘侯的血来祭奠那些无辜枉死的亡灵,更要给徐如月一个交代。
院楼内乱做一团,舞姬们抱头四处逃窜,沈云携通过异瞳看清当日场景,那触目惊心的一幕幕犹同镌刻在她脑海中一般。
徐老先生寿终正寝,留下徐如月孤苦伶仃一人,旁氏宗亲一个两个都叫她好生伺候侯爷欢心,若是得侯爷青睐,日后在侯府添一子,于她于徐家都百利而无一害。
徐如月知晓她这些叔伯的意思,父亲在世时控制她,父亲魂归西天,这些奸佞小人也想上位说教她。
她想起了云携的那句话。
——“相信自己,你可以比我更厉害的。”
于是当日,她第一次做出反抗,当面忤逆长辈,一句又一句,铿锵有力,叫他们脸上无光,丢失颜面,气得手抖。
他们挥挥袖,尽然离去。
正也是生出这般无畏之心,竟也带到了宜缘侯面前,她强硬拒绝,口出狂言,抱着必死决心激怒他。
宜缘侯没让她死得痛苦。
侯府上,除去他那个夫人施压就足够让他有失尊严,现如今,一个上不来台面的徐家女竟也学会和他叫板。
他气得牙痒痒,拾掇牛鞭蛇绳,一下又一下往她身上扫去,疼得她原地打滚,可那张嘴硬得跟顽石一般无二,眼神坚毅得可怕。
最终,她死了。
活活疼死了。
可即便如此,她生前写了不少咒骂之信,张贴满屋。
像幽魂怨鬼下出一道道诅咒。
叫他不得好死。
当一切都回到现实时,沈云携的眼睛疼出两行血泪,太过震撼摄人,她承受不住。
涂宁接收到消息,打开房门往底下瞧去,就见她失去防备,给对方留有攻击的空隙。
其中一位公子哥被吓得酒醒,抡起桌凳就要往她头部砸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匹红鬃烈马直直闯入,驭马之人紧紧拉住缰绳,马儿被惊动得前蹄飞扬,一柄长刀利剑射去刺穿桌凳,那张桌凳四分五裂。
赵观澜一身紫袍雪袄,剑眉星目,长发束起,干脆利落。
他一眼扫见沈云携,忙飞身而去,来到她身侧,柔声唤她。
“...阿云。”
沈云携一整个支撑不住倒下,赵观澜眼疾手快将她拢在怀里,再抬眼之时,似有碾碎万物之势。
那几个公子哥见了他,满脸惊惧,好似认识他,刚要落荒而逃,就被人捉拿住。
沈云携的眼睛还在不断流泪,她强撑着睁开双目,视线一片模糊,却依旧辨得出他的轮廓。
“...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