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人走后,老鸨的表情即可垮下来,止不住的厌恶和嫌弃,她绢帕遮掩口鼻,割断那股难闻的气味。
若非不得已,她怎会和这些人虚与委蛇,斡旋良久?
沈云携被随意地丢在某个客房,几个年轻的姑娘闻声寻来,瞧着床上长相气度皆不凡的人儿,上赶着巴结问老鸨。
“今日妈妈又送新人进来了?”
老鸨进不到货,加上又被几个流氓天天占便宜,心情甚差,口气也比以往刻薄许多。
“眼睛长得是做什么的,难不成我请她来做客的。”
“...”
说完,扭臀作势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吩咐道。
“一会儿人醒了,赶紧给我带去更衣打扮,若不听话,好好教教规矩。什娘没用,这丫头可别也给我出什么岔子。”
“还有,你的筝也别给我落下,要不了多久王老板就来听曲的。”
老鸨走后,那女子便静静一边守着,一边抱着筝弹,音调总是不对,重来好几回。
饶是沈云携再能装,也被这嘈杂音给彻底浇灭,她磨几下耳朵,眯眼坐起身来。
“...这位姐姐,一定要在人床边弹奏吗。”
那女子头戴金钗身穿粉裙,长得标准可人,放眼看去十分清新脱俗。
见她醒了,小姑娘连忙起身,缓步走到床前。
“你醒了呀。”
“我带你去梳洗吧。”
她作势就要去拉沈云携,下一刻就传来哐啷砸碎的动静,以及几位姑娘的埋怨,声音不近不远,就在附近。
守在沈云携身边的姑娘闻声赶过去,沈云携一并跟上去。
另一间房内布置温馨典雅,香气四溢环绕,沈云携跟到事发现场,其中一位男子头上被砸出一个血窟窿,他捂着不断往外冒的累累鲜血,面部抽搐扭曲,指着床上的人破口大骂。
“真是,什娘又闯祸了。”
“都什么事啊,都第几回了。”
“要不还是让她早些滚蛋吧,不会讲话也不会取悦客人。”
“你懂什么,什娘是这座红楼的开山祖,没有她哪能有今天,妈妈不会放她走。”
“...”
这些低语谈话,都一贯落入沈云携的耳中,只见那男子挥起拳头就要砸过去,沈云携眼疾手快,暗自朝他飙出一根银针,那男子疼得哇哇叫。
此刻,老鸨也闻讯及时赶过来了,又见一地鸡毛,头痛得要命,哭天喊地。
“诶呦我滴个亲爹,怎地又砸坏这么多玉杯瓷盏啊,这可要花不少价钱啊。”
话说着,又快步扭臀走到那男子身边,一扯嗓门,叫道:“陈老板这是怎么的了,俊俏脸满是血,快快快,带去让大夫瞧瞧。”
老鸨应急手段堪比一绝,不等追究下来,马上就遣人送走了。
等到现场安顿下来,凑一团的人散去,沈云携才看清坐在床上的什娘容貌。
见到时,她身躯一震,险些没站稳脚跟,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涂宁!
怎么会是涂宁?
即便过去九年,她也和自己一样,没多大的改变。
涂宁察觉到一道炙热的目光,也抬头望去,见到沈云携的一刹那,有些恍神,仿佛没想到会在这种烟花之地与她重逢。
分别九年重逢,两人单单见了一面,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沈云携就被那姑娘给扯离了。
沈云携回到屋内,半天都没回过神,那姑娘也不做解释,细细为她描眉粉黛,沈云携强行按下心底涌动的焦虑和着急,温声顺语,打探消息。
“方才那位...女子,来这儿很久了吗。”
姑娘也不避讳,如实答道,“是啊,她来这儿很久了。”
得到肯定答案,沈云携放在桌底的手倏然收紧,又继续问。
“她来这儿多久了...竟还能出手伤那位客人。”
听到这句话,那姑娘无奈叹息,埋怨:“听老人说,很早以前就来了,中途逃过一次,后来便再没了音讯,还是这两年在一个边陲小镇上寻回到的。”
话落,沈云携大幅度站起,真实反应再也藏不住,连妆都花了。
边陲...小镇?
乌啼镇...?
她紧攥手心,情绪早已翻江倒海。
他们竟攻下乌啼镇。
那外祖父...
想也不用想结果就知晓是如何的。
沈云携闭眼,不愿相信。
她来这儿第一天,为求顺顺利安稳,沈云携都表现得比较听话顺从,期间那老鸨进来不少次,看样子要给她来个下马威,立立威风。
可兜兜转转,也没抓到她什么把柄,老鸨想法扑空,并叫她好好准备一番,明日有重客。
沈云携表面应下,深夜时敲响了白日里那间出事的门。
二人心照不宣。
涂宁也同样在等待时机。
她开门,沈云携迅速溜进去。
“...阿宁。”
两人多年未见,抱在一起彼此安慰,泪眼汪汪。
涂宁给沈云携倒一杯热茶,她抓着涂宁的手臂,涂宁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抽回手臂。
沈云携发觉不对,夺去手腕,撸起袖子一看,竟满是伤疤,一条又一条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涂宁不想她担心烦忧,很快收回手,并告诉她自己没事,都是小伤。
“怎么会没事?”
这些年,她肯定没少挨打。
而初见时的她身上的疑点也在这一刻破开。
沈云携不争气地流下眼泪,总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才让她被抓到这儿来。
——云携,你别哭。
涂宁去牵她的手。
沈云携擦干泪水,反手握住。
“阿宁,你跟我说说,这九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在她和冯景怡前往弃婴塔调查真相没多久,乌啼镇就被藩邻入侵了,杨既携令一群老弱病残共同抵御,可这简直是以卵击石,不堪一击。
最终镇子上的人全都被俘获,无一例外。
男的无论老少都派去充当苦力,女的则是被拉进了红楼院,供这儿的男子娱乐。
这么看来,外祖父被他们抓去修葺城楼了。
而涂宁也只剩下她孤身一人,婆婆这些年浣衣换上寒症,五年前就去了。
涂宁没能让她安享晚年,她没能做到...
“阿宁...不要难过,这不是你的错。”
沈云携捧住她,温柔地抚摸她的背,也不知在这儿遭了多少罪,她瘦骨嶙峋,骨头细小硌人。
“你放心,我会带你出去的。”
他们要逃出这吃人的藩邻。
沈云携又和涂宁交代了自己的一些事。
这才知道原来这九年,沈云携一直陷入昏睡状态,涂宁纵使有通天知地的本领,也无法轻易窥探,她还以为她已经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世界。
沈云携告诉她没那么容易,任务还没有完成,她还回不去。
而且她和赵观澜走散了,无法取得联系。
——不论你的任务有多艰难,我愿意尽一份绵薄之力。
涂宁满是真诚地看她。
而这一夜,藩邻的天...变了。
一大早,红楼还没开门营业,便闹得鸡飞狗跳,不少将士官兵带人到处搜查,毫无顾忌。
老鸨见大事不妙,又想着和从前一样打圆场过去,她快步跟上为首的将领,奉承笑道。
“官爷,可是发生何事?怎地一大早就跑我们红楼院来了,如此着急,姑娘们可还没梳洗呢。”
为首的将领丝毫不听她的话,指挥几个人到另一处查看,然后转身,冷声警告。
“官府办案,休要胡搅!”
这动静引起一阵恐慌,不少姑娘还在陪客就从床上提起,尖叫声起伏不断。
如此大的阵仗,沈云携早就感知到了,她动作干净利落,一个翻身到窗外挂着,好在身体恢复,不然她真就没这个本事。
她想着,或许是冯景怡出手了。
昨晚,她和涂宁提到过这事,涂宁听她描述总觉着哪儿不对劲。
想来也是,冯景怡的背后定是有人操控着他。
沈云携又想起了凌云。
这桩桩件件背后,好似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逐渐向她靠拢接近。
很快,果不其然就查到了她这儿,沈云携往底下看,闹市人来人往,她也不好一把跳下去,且不说会伤到下面的人,届时也会闹出一番动静来,岂不暴露自己。
她想着,又尽量往窗边缩了缩,那将士搜寻得十分仔细,每个可能的角落都不放过。
大概是看到了床上的痕迹,知晓有人留宿于此。
数次下来都无果,于是便慢慢靠近敞开着的窗,那脚步声离她愈来愈近,仿佛近在咫尺。
就在这时,那老鸨却现身,明晃晃踏进这间屋子。
“哎呦,这位小大人怎地来这间屋子。”
“人呢?”
那将士也不废话,厉声问道。
“什么人?”
“装傻!信不信我一刀砍了你这娘们。”
“哎呦,小大人,我这做点买卖不容易,这间屋子的客人昨晚喝多了留宿在此,欠的房钱还没给,不等我去催呢,你这就闯进来了。”她叹了口气,认命般:“这赖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算我倒霉。”
那将士看她良久,分辨不出是真话假话,不过总归是没在她这儿找到人,收起刀就往外离开了。
老鸨走到门口,见他们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集结一块操刀,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院子。
这一大清早的,被他们弄得一地鸡毛,真是触霉头。
老鸨摇头,轻折团扇,回到屋内,看一眼窗户外。
“人都远了,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