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客栈楼下围作一团看戏的人越来越多,沈云携低眉,也不由得看过去,肇事男子露出半边胸膛,肌肉结实有力,面露凶煞,对着跪在地上的妇人张牙舞爪,妇人衣衫褴褛,紧紧抱着怀中的孩子痛哭流涕。
那小男孩目光呆滞,傻傻地愣在一边,不懂究竟发生什么,只跟在母亲身边,时不时望向挥舞屠宰刀的男子,又伸开双臂虚虚拢住泪流满面的母亲。
只听那屠夫怒斥,骂得狠道。
“没用的贱妇!叫你拿银子出来,你倒什么也没有,我林家要你这等不争气的母鸡有何用,倒不如发卖到红楼去,也能补贴一笔。”
说着,他作势就要去拖拽她,妇人连滚带爬求饶。
周遭都递过来不少异样的目光,纷纷指指点点觉得她没做好作为妻子的本分,帮不上丈夫就算了,肚子也不争气,嫁进去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生出个儿子,居然还是个脑瘫废物。
“...夫君,我求求你不要发卖我,麟儿还小,不能没有母亲,你就看在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恼的份上,你就发发慈悲吧。”
她不停给他磕头,陪伴许久的身侧之人却不为所动,他神情冷漠,投向她的眼神如同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毫无感情可言。
正在这时,另一边同样发生类似问题,刚过门两天的新妇就被婆家轰出来,几个小厮对她拳打脚踢,丈夫跛着脚拄着拐杖出来,脸上还有一块可怖的红色胎记,怒目圆睁,抬腿踢上她两脚。
无论她如何求饶,他都冷笑着看她,男子打累了又拖着残败的身子回去,那女子哭完又爬上门槛回到屋内。
她不敢反抗,只能忍气吞声,然后不停地求,她们知道这是她们唯一的活路,等到那些男子气消了,然后又回到她们该回的地方。
大多数女子是万万不敢轻易离家的,更不敢提和离,别说丈夫是否会应允,就算会大概也已经到了阎王殿,有一些平安归家的,都会平白无故遭受氏族宗亲的白眼和唾弃。
那么她们这一生就真的葬送到此。
青天白日,闹市发生这等丑事,无人上前说一句话,大家好像都已经习以为常,全都置若罔闻,有的驻足看会儿戏,有的嫌晦气绕道而行,也有的假装看不见。
总之乱作一团。
眼见这一幕幕,沈云携心情变得沉重万分,就连呼吸都湿润的滞涩感,她摇摇头想抛却杂念,还是想着一切先和赵观澜汇合比较妥当。
想着,她就要关上窗户,结果迎面一辆囚车而来,不经意间闯入她的视线范围内,待她仔细一瞧,里头关押着的人是一位年轻女子,她坐在囚车内,一动不动,不少人在她身上丢鸡蛋白菜叶子。
有几个高大威猛的男子冲她吹口哨,笑得淫邪,调侃道。
“什么公主殿下,不还是被驱逐出宫。”
“还以为真就叫她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一介女流之辈,还公主...我呸!”
“这个青天白日梦,还是下辈子再做吧。”
“......”
底下一群人看她热闹,不少人欢呼雀跃,这批人貌似从很早起就在等着这天的到来了,所以异常兴奋。
那女子不曾开口过,直到她在众人中看见了熟悉的背影,才终于有了确切的反应。
她爬起来,将手抓在栏杆上,企图把头伸出去,却被狠狠地抽去一鞭,鞭子落在她手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即便嗓子冒烟,连说话都成困难,她也撕心裂肺喊道。
“...阿爹阿娘,我是小云我是小云啊,你们别走!回头看看我。”
她的眼睛泛出血丝,整个人落魄不堪,却仍旧不肯放弃。
这么多年过去,她在宫中生活许久,每次想回去都会被拌住,她不愿见他们也害怕见到他们。
她在想,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女儿死了,他们会怎么样?
是否会因为她的故去而伤心流泪。
她私底下偷偷攒了不少钱,寄存给父母,希望能够让家里过得好一些。
虽贵为公主殿下,可她手头紧张,在宫中也不过是保证锦衣玉食,国师那几年看管她看得紧,她还需跟着几个嬷嬷学礼仪规矩,嬷嬷很严苛,稍不注意就挨训挨打。
那会儿她年纪小,心智不成熟也不够坚韧,受了苦之后便偷摸着跟国师说不想学了,想回家。
她求他放他回家,她不想做什么公主殿下了。
国师只是笑,蹲下身去轻轻抚摸她的头,以一番言语糊弄过去,又放出诱饵说只要当上公主便再也不会任人欺凌了,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多么大的诱惑力啊...
她从小被打骂着被人踩在地上长大,如果当上公主可以不再被人折辱,那即便再辛苦,她都愿意。
这样,阿爹阿娘就不会嫌她没用吧。
记忆停留在此处,凌云眼中蓄满泪水,他们听到了却不曾停下脚步,目光一寸一寸挪在小孩身上,凌云明白过来。
他们已经有小孩。了。
是男孩,已经不需要她这个毫无价值、只会是累赘的拖油瓶女儿。
凌云的全身像是被抽干力气,手臂直直垂落下来,摔在车轮上划出一道口子。
真蠢啊真蠢。
明明所有问题的答案,她都清楚的。
不论是什么,她都在自欺欺人,只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甘愿沉沦。
沈云携听见她的声音,心口一跳,她辨得这声音。
凌云公主!
怎么会这样...
是因为她吗?
如此想着,沈云携全然不顾,冲昏了头,刚打开客栈门,便见到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赵...”
她面色一喜,刚要抬手喊那人,就被人捂住口鼻,沉沉昏睡过去。
得知皇叔决意要往返藩邻找寻那女子下落,慕有栖虽不大乐意,但也无法阻止,她不放心他一人前往,便让着殷独陪同赵观澜一同还不够,另外加派不少暗卫。
可这些人若是明晃晃跟着他们,令旁人瞧去还以为带兵侵略藩邻呢。
赵观澜随意找了一处客栈刚要落脚,便发现自己恢复行走能力,他便笃定沈云携一定在这周围,只是他没办法确定具体方位。
眼见天色也不晚,无奈之下,便进去这家客栈歇息,赵观澜一上楼,总感觉有人在叫他,可转身时,身后却是空无一人。
“主上,可是有什么不对?”
殷独问道。
“...没事。”
...
沈云携是被颠醒的。
当她睁开双眼时,眼前一片黑暗,原以为又看不见,触碰到麻布才知道自己是被人套起来了。
她被贼人下去迷药,身体还软趴趴的,使不上力气,她掏出银针,下一刻却听到他们的谈话。
“这小妞可真难蹲,都守她几天了都不见她出门过。”
“谁说不是,还好坚持到她开门,不然我们都没机会交差了。”
她竟是被人盯上了。
难怪车夫曾叮嘱她切勿出门。
藩邻比想象中的还要阴森恐怖。
至少对女子来说,这里称得上是魔鬼炼狱。
“这藩邻真是破,哪哪都走不明白,女人更是少之又少。”
“好了别抱怨了,这些年死了多少女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前段时间就那个脖子,还想去东女南越偷些过来呢。”
“南越可以,东女就算了。那里的女人彪悍得很,她们的君王更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动不得。”
“......”
真是倒霉,竟然遇上几个人贩子。
路线很短,很快他们就到了。
沈云携被这几个大男人抬起,一把丢在路边,密布的石子硌得她闷哼一声。
即便是被蒙住头,沈云携也能够通过异瞳透视看到那些人。
他们敲门,门吱嘎一声开了。
里头的老鸨身段窈窕,扭着腰走出来,经过他们身边时,几个弓腰垂涎,趁老鸨不注意,狠狠掐她光滑的臀部,过一把瘾。
那老鸨也不气,只是朝他们抛出一条手绢,香气扑鼻,迷得他们团团转。
老鸨虽已年老色衰,说到底年轻时还是花魁榜首,勾引男人自是信手拈来。
“真是一群鲁莽的,若是想求欢寻爱,大可从正门入啊,红楼随时恭候二位,到时可不得安排几位佳人绝色的姑娘给二位。”
她巧笑掩唇。
哥俩却是很反常的嫌弃。
“算了吧,你这红楼我们哥几个还不知道?死了好些姑娘,剩下的大批还都是染病的,不然也不会找我们进货。”
“就是,你们这儿消费还不便宜,我们只喜欢玩雏。”
他们说这些话,老鸨也没什么表情变化,只看着地上的麻袋。
“怎么就一个?”
她可是点名要三。
“能抓到一个就不错了,藩邻最近不太平,宫里丢了人,那乳臭未干的小皇帝正四处找人呢。”
“今日你应该也瞧见了,那凌云公主都被沦为丧家犬。”
“行了行了。”
他们不愿消费,老鸨也不想和他们废话周旋,脸色一变,随手丢给他们一锭银子。
“带进来吧。”
老鸨扭着身姿进门,沈云携也跟着被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