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属于过去的回忆落了幕,沈云携形同被困在迷宫之中,任她怎么走也走不出去,一股无形的囚笼裹罩她,又一边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身躯,慢慢蚕食意志......
当人们立于山顶远眺之时,便能够一眼望见霸占于山峰中间巍峨壮丽的宫殿,那座宫殿依山而建,金鼎周围层层云雾缭绕,犹如一头酣眠休憩、蓄势待发的猛兽。
承恩殿镇位东南方,由三千八百八十八名工匠以大量玄武岩及其刚玉岩合力铸成,每一面石壁都极为坚固冷硬,无法轻易凿开,正是这般光秃峻冷的壁沿上爬满了常春藤,藤蔓柔软覆盖住整座宫殿,与之融为一体,四周种满了郁郁葱葱的菩提和柏树。
它们生长迅速,枝节横错交织,不分彼此。
一群宫女侍从进进出出,他们的脚步声急促而有力,一个个都神色紧张严肃,动作利落又小心翼翼,其实内心慌作一团,近几年都不太平,也不知哪儿冒出来的毛头小子,说是失踪已久的皇室血脉,彼时藩邻国已乱作一团,新帝登基,天下四分。
当年不少人都极力反对,质疑声不断传出,闹得举国上下沸沸扬扬,他们国家向南越国俯首称臣,已成屈辱,竟还妄图让一个不明来路的小子成为他们的一国之君,简直荒谬!
不过很快,这种流言蜚语不知为何突然被制止,那些嘈杂舆论喊了停,他成功登上君王之位,即位后一条条制度更改,却无人敢有异议。只不过,令人奇怪的是,那位新上任的君王带回来一名昏迷不醒的女子。
直至今日,那名女子仍然躺在承恩殿,一刻也不曾清醒过,仿佛死人一般。
近子时,那名帝王处理完朝政事务,一身蟒袍玉带,奢华矜贵,一双眼深邃如古井,不见半分波澜,却藏匿着对权力的极尽掌握,他身形高大,一张脸俊美非常,叫旁人不敢轻视。
九年过去,他早已长成威风凛凛的男儿,不再是从前那般天真幼稚姿态。
“陛下。”
身后的莫公公一路跟着,为他开了路,服侍在承恩殿内外的那些宫女侍从立即整齐划一的排成一列。
他没理会,而是伸手推开了殿门,那扇血色梨木门缓缓为他打开,那副伟岸身姿逐渐隐没其中。
莫公公一晃拂尘,站立在宫殿外,掐着嗓子说道:“今日便都回去吧,陛下也累了,明日同一时刻再来侍奉娘娘。”
语毕,众人手脚利索的散去了。
他们大多都怕了,怕极了这位年轻的君王,今日也不知怎的,竟难得的没再发难。
如此好事,他们怎能不赶紧离开,甚至在心底默默祈祷,明日可别来才好。
里头布置十分简单,殿内点着香,屡屡青烟令人心旷神怡,帷幕轻纱之下藏着一张檀木香床,床上的女子不为所动,她好似昏睡了许久,九年过去,她容颜一如当年未改,他就知道,她是神女。
在她面前,冯景怡终于卸下平日里的伪装,就连身上穿着的彰显身份的衣袍也在此刻黯然失色。
他跪在她面前,握住沈云携纤细的手,眼里露出疯狂神色,痴缠眷恋。
“...姐姐。”
冯景怡紧紧将自己的脸贴在她手上,汲取她身上仅存的温度。
他看着她,依旧忍不住流下泪水。
他后悔了,万分后悔。
倘若当年能够阻拦住她,便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那天,她进去不久便有很多人上山围剿,这似是一个圈套,而沈云携正中他们下怀。
他们全副武装,一个个看着都人高马大,凶神恶煞,举着刀就要往前闯。
冯景怡虽弱小,但却劲大,拼命阻止他们不再向前一步。
直到一位拄着神棍的老者出现在他面前,那老者也不知在他耳边念叨什么东西,他一下就卸了力,跌跪在地上,失去神志。
冯景怡被逮到了一个陌生的国度,他被关在牢笼中,上了锁门,那里常年潮湿阴暗,不见日光,很多被鞭打上烙刑,他也不例外。
那里的人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冯景怡小小年纪,本能的生存**超越了内心的恐惧。
他想活着。
想知道姐姐去哪里了,是不是也被他们虏了去,他压根不敢想,沈云携若是落在这样一群人手中会是怎么样的下场。
无论他是不是国师口中说的继承人,自从落在藩邻国,他一路泥潭中摸爬打滚,在险境中不断求生,最终靠着仅残的顽强意志一步步走上至高巅峰。
国师告诉他,若是想要保住那名他口中的女子,就必须变强,成为藩邻国的帝王。这句话,于年少时的他还不太能理解,直到冯景怡重新遇见沈云携......
他撞见了一场肮脏的交易:买卖人口。
如此光明正大的摆在眼前,好似在藩邻国见怪不怪了。而大多站在台上供人挑选的都是女子,台下不少人在欢呼,他本是不感兴趣的,可当老鸨将一名女子推上来。
那名女子生得美丽动人,肤若凝脂,虽紧闭双眼,却也难掩她娇颜。
他猛地顿住,迟迟不肯离开,他想冲上前去,想将她带走,但都被那群人拦了下来,他半分不得近她身。
冯景怡哭着让国师救救姐姐,他什么愿意做,他会好好听话成为藩邻国的君王,国师叹了口气,低声说了句,美人误江山啊。
最终,国师还是替他买下了沈云携,也自此成为了拿捏住冯景怡的把柄,为他所用。
可是他心中唯一的光也快熄灭了。
沈云携的呼吸一日比一日微弱,请来的医师都说她时日无多了。
她中了尸毒。
很深很深。
他偏不信,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并保全她,藏匿住她。
冯景怡知道,前不久东女国正在寻找一名女子,他曾派人看过画像,正是沈云携。
他已经知道了赵观澜身份,也清楚他的目的是什么,便也不再会给任何机会让他接近她。
两个时辰过去,承恩殿再次打开,冯景怡从里头出来,离开之际对外边的人吩咐道。
“动作都小点声,别惊扰了娘娘。”
待他走后,躺在床上的人,眼皮缓缓地动了动,五指用尽力气握成拳,又慢慢松懈下来。
...
而另一边的上京城繁华安定,东女国丰厚富饶,国泰民安,一片祥和安宁,百姓们在此安居乐业。
长街之上人来人往,小贩商贾云集,叫卖吆喝声不断,空中总是飘来一股食物的诱人香气,无论大人小孩,亦或者男女老少,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幸福笑容。
可在靖安王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一名身着华贵服饰的女子不断抓起茶杯砸出去,摔在门槛上,那青花瓷杯立即四分五裂。
她葱白如玉的手指,点着地上的几名侍卫,勃然大怒。
“混账东西,皇叔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拿你们是问!”
“陛下息怒。”
殷独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于身前,请罪道,“还请陛下莫要气坏了凤体,属下甘愿一力受罚。”
“你...!”
女子被气得全身发抖,竟一时之间说不出什么话。
“有栖,差不多够了。”
直到里屋的人被闹得清醒过来,传出一道沙哑却不容置喙的嗓音。
见他醒了,慕有栖便顾不得其它,立马带太医进去,太医在把完脉确定无碍之后便也离开了。
“皇叔,可还好?”
她有些担心的看着身负重伤的赵观澜。
“都已成一国之主了,怎地还如此冒失不知礼数?”
“那即便是帝王也是人啊...”
总归还是会有平常人一样该有的反应和情绪。
慕有栖正是如今东女国的新一任君主,也是赵观澜的侄女。上一任帝王生前便一直在寻求赵观澜母亲的下落,等找到她时,她便已经命丧黄泉,只剩下赵观澜一人存或一世,皇帝一直想接回赵观澜,可他是不愿意的。
皇帝知晓他的心思,可不放心他一人停留在南越,便派遣了殷独侍奉在他左右,也好方便行事。
直到皇帝驾崩归天,最后一刻也还是牵挂着姑姑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当初宫变,是他愧对于姑姑,是他软弱无能让姑姑一人流落在外...让她直到死都没能归家。
甚至还死死攥紧了慕有栖的手,好好叮嘱她:“一定要好生照顾观澜,那是我们皇室唯一的亲王殿下,也是你唯一的倚仗。”
而这不光是先帝的遗愿。
赵观澜凭借仅存的一些力劲儿倚靠在床边,他身体虚弱,唇色泛白,自从弃婴塔之后,他就被卷入一场漩涡当中。
只依稀记得,沈云携也是。可是,他却抓不住她,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从前的一幕幕重新上演。
赵观澜才恍然明白,原来是她。
他一直在等的人竟是她。
他欣喜若狂,这种心情像是失而复得。
赵观澜想问问,她怎么也来这儿了,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想问问她,是什么时候来这儿的。可惜,他被困住,话到嘴边通通都不能说出口。
赵观澜盯着自己一双残废了的双腿出了神,眼底染上一抹黯然之色。果然没有了她,他还是什么都做不成。
“我要你找的人找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