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演我千百遍 第8章 天衍山

层峦叠嶂，翠涛波中，有高楼立于其中。

楼高百尺，取月宾桂客之意，名曰“月宾楼”，是专供世家子弟的消遣休闲之地。此刻却独赵管事口中的那个旸谷君氏的小子在。

其余人，早早就回自家行宫洞府中歇着了。

千金难买的白狐裘随意地堆在软榻上，旸谷君氏族二公子君珏正斜躺在榻上，眼帘低垂，似睡非睡，以手抚额，时而还略揉一揉眉心，仿佛有什么烦心事萦绕其间。嘴中喃喃念道：“卫氏举荐的那个外姓人还未到吗？”

一家臣仆肃立一旁，闻言不答，而榻上的公子也不无怒意。

楼中唯有潺潺琴音流荡，更添古埙相和，朴拙抱素，一如自然之声。

那家臣不敢有所动静，只暗道江氏小姐果真兰质慧心，命人免了白帝城修士的管箫齐奏、丝竹和鸣，独留埙声为主，吹一曲颇受世外高士喜爱的《空山寂》。这埙音于五行中属土音，最是温和宽厚、悠扬沉静，宜宁心降火、舒心畅气。

又叫人点上安神香，才迤然离去。

家臣其实知道，二公子在意的那个所谓的“外姓人”已经到了天衍山境内。

君珏专门排了几位随从在必经之路上候着，岂会不见有童子从赵管事处来，往罗浮洞天去？而那罗浮洞天上，尊者钦点，正是卫氏先前所举荐的顾峥，如今人人尊称一声“顾师兄”。

若非是去请这位顾师兄，让这两位顶着卫氏门客的外姓人相见，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遵公子之意，原已差人将童子拦下，正要回禀，却被江蕙真瞧见。

江蕙真的族兄江檀与君氏两位公子都算是颇有交情，且江蕙真本就得君珏倾心，向来又做事稳重，家臣见了她就如同见了救星一般。

外人常常羡慕他能有幸在君氏门下做事，还是跟从君氏主脉的二公子，不知多少人看着眼红。

都觉得待那君氏大公子接替家主之位后，凭其对这位幼弟的关爱，他届时就是一步登天，少有人能理会其中的进退维谷——君氏尚君子之风，敦肃秉直，偏偏出了君珏这么个叛逆之徒。

为臣，他不能不听二公子君珏之命，同样他若忠于君氏，也便不能随意任由二公子意气用事。

可也不知究竟是因违背公子之令，惹恼公子，招致重罚而被驱遣，扫地出门还是被君氏当作是个只会媚上的奸人而被清算来得更快些？

“就这般纵着你们公子胡来，迟早生出祸端来！”江蕙真撞见此事后，虽于口上责了一众随从，却也知到底非他们的过错，便叫人赶忙放了那小童，自己转身入了月宾楼，直言劝谏，最终与君珏不欢而散。

家臣不知二人谈了什么，照他的身份也不该去听这些世家弟子间的交谈。

等见江蕙真离去后，他便见二公子一手执壶，酾酒独饮，神情好不落寞，一见就知怕是又听江蕙真小姐说了什么伤心话。

琼浆玉液，金叵罗，银凿落，瑞霭香浮。

美酒入愁肠，清歌醉梦乡。

君珏始终想不明白，一个日渐式微的苍梧卫氏，早年间出了个惊才绝绝的月华仙，处处压了自家一头也便罢了。好不容易月华仙渐渐销声匿迹，仙门弟子年轻一辈的第一人，谁知卫氏沉寂多年后又找了个外姓的顾峥出来，在剑试上一举夺魁，于剑冢中得神剑认主，崭露锋芒，声名鹊起，主修的也还是剑道。

旸谷君氏惯用长剑，有“帝王风，君子剑”之称。君珏的胞兄君琰更是承了一身君子风骨，本乃君子剑的不二传人，未曾想上天将这千古难见的剑骨未赐于剑世代习剑的君氏，反生在了一个曾经名不见经传的顾峥身上。

“纵使琰兄曾败于顾峥，众人也从未敢稍有轻视。顾峥本就得了上古时的飞虹剑，又受扶摇峰尊者点拨，风光无两。阿珏你若真用了君子剑，胜负或未有定数。如今听闻其入了兵家剑堂修行，已有所参悟，你又何必自困于此呢？”

听着江蕙真的话语，君珏苦笑一声，“又非人人能同你江氏一般世代得青帝余荫庇护，高居玉皇顶……”

*

苍梧卫氏已多回不荐人入天衍山，君氏家主膝下有二子，年岁相近，便想着去找卫氏先借个名额来。

倒也不是说十二世家主脉的人只有举荐才能入天衍学宫，十二世家只要肯让出几条灵脉，每年再上缴一笔巨额灵石，就可以进入天衍学宫的外门听学了，而后还要等上几年经考核才能进入内门。

倘若能直接进入天衍学宫内山自然是最好的。

这般顺水人情卫氏本没有拒绝的道理，只可惜恰巧钱裕也将碧玉仙子的信送来，一番权衡之下，卫氏居然选择拒绝了君氏。君珏自然不知其中详细，只认为这突然“起死回生”的卫氏一朝得了两个后辈的势便胆敢轻怠他君氏——名额不给也就算了，还从凡间找个孤女来搪塞，真是欺人太甚。

江蕙真怒笑道：“你既知我江氏承青帝衣钵，受青帝陛下遗泽庇佑，与你君氏不同，怎还不思进取？若当真心中有气，待顾师兄出关，我便陪你去下战帖如何？光明磊落，即使不敌，有这心性叫人总归也能高看你一眼，总好过如今这般行径！”

回想至此，君珏只喃喃自语道：“堂而皇之的举荐两个外姓人，你知道外面都如何赞这卫氏吗？”他神情晦暗不明，已有七分醉意，“都言卫氏举荐惟贤才，倘若各门皆能效之，何愁世之不平？”

“蕙真，你说这苍梧卫氏为何就这般好命？”说着，又摇了摇头，似将自己从前所言一盘否定了般。“千秋百代，万世其昌……卫氏的气运当真还够再出个月华仙吗？”

*

卫四道：“顾峥还未到吗？”

赵管事可能未曾料想，他虽地位不算高，可如今世道，却连来此修行的弟子胆敢私自派人拦他的童子了。只迟迟未见顾峥身影，方欲再遣人去探查一番，便见有一青鸟落于窗前，足有系帛书。

取之，上有书文，字如其人，娟秀清丽。

赵夫子鉴：

见贵府小童欲谒顾师兄，念其清修，不宜扰，于是止之。复恐夫子与顾师兄有要事，特此告。如需之，愿竭力相助，以赎过补愆，望夫子见谅。

江蕙真拜上。

赵管事一眼扫去，随手焚之，“现在的小辈可真是无法无天了，也罢，也罢。你家顾小友还在闭关感悟。”

江菀之怯怯看了眼卫四，道：“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不必事事麻烦顾哥哥。”

卫四倒是很满意江菀之的懂事——顾峥有时对这个便宜妹妹实在是太过上心。要不是怕到时候顾峥怪他不告诉江菀之来天衍学宫的事，他才不想用这点小事来打扰顾峥修行。

卫四本就无久留之意，见事不成，只与赵管事略叙旧后，嘱咐江菀之若有事可去罗浮洞天找顾峥，便先行一步下山去了。

而江菀之则又随着赵管事，行于盘盘青泥上。道路崎岖不平，本就体虚，一路行来更是身似浮云轻若梦，气若游丝细似愁，一个盈盈不堪一折的病弱儿，难与长生路有缘。

赵管事见其未吭一声，颇觉有趣：“老夫走这样一躺都难面不改色，你这女娃倒是坚韧。”

江菀之恭敬道：“长老说笑了。长老在天衍山修行多载，弟子一介凡躯，怎能相比？且受长老之恩得免行天梯之苦，心中感激不尽，不敢言苦。”

赵管事大笑道：“是卫四跟你说的？个人心性随岁月变迁，我瞧你如今不过才出十三岁，等下回我定要他教教老夫如何看。至于修行多载……”赵管事略作沉吟，“你难道不好奇那些外门弟子都修习些什么吗？”

赵管事见她年纪尚小，修为又不过炼气，在修行一道上理应涉足不深。

如今沾了卫氏的光，直入内门，或许是福，也或许是祸——有时再好的修仙苗子，也经不住拔苗助长。

江菀之无心多想，所谓仙门术法不过几类，她前世也并非是入白玉京后才开始修道，赵管事也只当她是个平常弟子，便随口猜了。

“降妖伏魔？”

赵管事摇头不语。

“呼风唤雨？”

仍是不对。

至山穷水断处，寻得水源，再无他路。银练挂碧空，白虹起千仞，如银河落坠落，飞流直下，生寒气三千尺，凛然割昏晓。

江菀之便又猜：“倒海移山？”

赵管事摆手否之，解道：“种桃浇松，挑水劈柴，烧火煽炉。”

江菀之听而一默，心想：如此这般岂不是如白玉京的杂役一般？

天尊就任由师兄这般胡来？

而赵管事则扙一邛竹杖，不再多言，扣地三声，如击钟罄。余韵未歇，但见浩浩水帘从中掀开，蔚为壮观。有白鹤从中出，声闻于天。

江菀之正琢磨其言语之意，又惊奇于此鹤，忽觉身后有疾风袭来，故作不察，似因身法迟钝，被赵管事一杖扫落下去。

悬崖峭壁间，云海茫茫，不见其踪。

卫四在此怕是又要责赵管事出尔反尔——以为仍要提登天梯之事，要是江菀之有个三长两短他也不好交差。

入此瀑布泉中，无水无波，山石间唯有一线罅隙，隐隐若有光，极狭。

一时竟不知到底是本为一体，还是两岸青山相交。天门石扉，两壁渐远，豁然开朗，别有洞天。

始见天衍之真面，万山俯首，雕梁画栋，飞阁流丹，竟一如昔日天都玉京。

而江菀之忽觉气血上涌，险些在鹤背上昏了过去。

赵管事见了心中惊诧，这种情况并不是只在江菀之一人身上出现过，但江菀之还是第一个由十二世家举荐的、出现该症状的弟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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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天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