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演我千百遍 第9章 春料峭

飧时已过，学舍前却依旧热闹。

白鹤载着江菀之停在一方小平地的边缘上，低下身去，使其毫不费力便可落在地上，待其站定，便又向前一跃，展翅高飞，渐渐远去了。

天衍山内弟子的学舍大多是按其籍贯或所属门派方位划分，如江菀之是由苍梧卫氏举荐的，所谓南海之中，赤水之东，苍梧之野，自然应居于东舍或南舍。

而庭院中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切磋的弟子见了江菀之，面上皆难掩惊讶之色。

“世家的人竟也会屈尊来与我等同住？”

“说不准是哪位仙尊座下童子过来传法旨的。”

非是这些弟子嫌弃居所环境不佳。

相反，地处僻静，疏桐吹绿，竹影婆娑，摘花酿酒，春水煎茶，最是养心，但与那天上仙境相较还是逊色几分。

且世家皆有行宫，一族子弟聚于此也好互相照应，行宫兴建之地又是经过再三考量，必得是灵秀之气汇聚的洞天福地，又怎会还瞧得起这“荒凉”之处呢？

久而久之，学舍的弟子都以为初入学宫的世家子弟不过是在学舍暂挂个名罢了。

今日猛然见着了，虽只是个世家举荐的外姓人，也足以为奇了。

“她也算不得什么世家子弟罢？听说连修习的道法都不是源自卫氏一脉的。”

“可到底是苍梧卫氏荐进来的，顾师兄不也非卫姓，卫氏怎会这般厚此薄彼？”

这话可着实是冤枉了卫四，他如何也想不到江菀之居然会不按照他的嘱咐去罗浮洞天。

卫四又哪里知道在江菀之原本的计划中就不打算去见顾峥，在他与赵管事叙旧的时候，江菀之又已拿定主意要等一个人，便更不会去了。

“她若能同顾师兄一样，别说苍梧卫氏，十二世家，三千道门，哪还会恐不被奉为上宾呢？”

又有人言：“不是说她已向玉霙峰递了拜帖？这般年纪，要是真能一举拜入，倒是比昔年顾师兄的风头还要盛上些。”

“话虽如此，可又怎知不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自不量力，虚张声势呢？”

那人听了并不赞同，摇了摇头道：“玉霙峰既收下她的拜帖，便说明青霄元君还是对此人有几分赏识，不可小觑。”

另外一人听了也并不服气，争论道：“怎么，难不成青霄元君还真就直接下了世家面子不成？”

“……”

人们谈论之事，大同小异。

江菀之听着，看中一群年轻些的弟子，走了过去。

“诸位师兄师姐万安，不知可愿为菀之引一程？”

脸上稚气未脱，却难掩其天姿国色，尤其是那两弯柳眉下的一双桃花眸，睫毛长而浓密，眼梢微翘，予人以似醉非醉、欲语还休之感。

正是这样一双眼，即使今生尚未重修瞳术，依旧摄人心魄。

而现在她说话时指尖还捏着卫四给的玉令，指尖微微发白，上眼睑轻微下垂，怯生生地打量着眼前的人们。

仿若真是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师妹，被这仙门学宫的奇景弄得云里雾里，寻不见路了一样。

这副表情江菀之在顾峥那可是百试不爽，顾峥只要见了，对她回回都是有求必应。

那群弟子似是没想道江菀之会同他们交谈，且自己又在议论他人是非，一时过意不去，脸上也红了几分，支支吾吾的。

几人互相推搡，才出来一人朝一方向指去，讷讷道：“师、师妹沿着此路走即可。”

江菀之得言，顿时眉眼弯弯，“谢谢师兄师姐！”

言毕，再不管他人作何反应。

那群人见江菀之并无为难之意，也颇有些意外，其中有一人对适才不服之人道：“听了你那番话语，师妹也不生气？”

不服者一时不知开口言何，只冷哼一声，不做理会。

江菀之听得这些闲语，本就未放在心上，只淡淡一笑，感慨一下自己如今愈发娴熟的演技。

更让她在意的是这些弟子口中自己向那玉霙峰投了名帖一事，卫四从未提过，这般大的事，这些外人竟比她对自己还要更清楚了解上几分。

非出身世家的子弟，凡修行有成者，也可在天衍群峰中择一福地开辟洞府。

至今日仍留于学舍的，或是初来乍到的新秀，或是曾崭露头角但日益平凡，虽不至于被驱逐出山，终避不开泯然于众。因此见了奇事难免多言上几句，世之常态。

江菀之倒还颇喜欢这些弟子，消息灵通还不遮掩的就数他们了——既顾忌着世家不敢贸然招惹，又抑制不住自己，最后都是方便了她。

且那些人既以为她身后有苍梧卫氏做靠山，也不会贸然挑事。

路走得长了，听得也就多了。

无外乎是讲天衍山的问天会，与白玉京一样一甲子才得一回。

从古至今，要说凡间读书人大都期望能于春闱高中，这修士问道也便大多寄望能于问天会一鸣惊人，或自认为是沧海遗珠，叫各仙家名门都借此一识，多加培养，皆于求仙问道之路多有助益。

起初白玉京设问天会本意旨在培养年轻一代修士。

可天衍山时至今日，门下弟子足千余人，问道之人偶有顿悟，闭关苦修，数十载不过弹指之间，因此，即使定以一运十二世为限，三百六十载仍叫人犹觉不足。

而此次更是与往常不同，听说是会有高居九天之上的圣人亲临。

九天之上，不正是广德应乾天尊吗？

江菀之眼眸微眯，从怀山村到天衍山，一路上巧合太多。

像这些初来乍到的弟子，撞上此等盛事，当真可喜，又悲于修行时日之苦短，恐无一争之力。

且不说夺得入选资格，须知那六十四人，天衍占有一半——四峰各出五人，九宫分十二个名额。

而为争余下的三十二个名额，天衍学宫外的修士在今日之前已有开始比试的了。

像江菀之这类方拜入天衍内门的弟子想要参选唯有一路——向四峰投名自荐，兴许能得到某位尊者赏识，直上青云。

渐行渐远，人也愈发稀疏了，再后来更是几无人烟。

荒草丛生，野趣横溢，行至偏僻处，得几间废弃茅庐，一眼便可瞧见屋前几片无字木牌。

正常而言，上所雕刻的字迹，理应分别是：旸谷君氏——君珏、太岳江氏——江蕙真，以及苍梧卫氏——江菀之。

一时间想着这般情景，江菀之心中不禁发笑。

君氏、江氏、卫氏，三个叱咤风云足千年有余的世家，今朝在天衍山，却一并缩在着犄角旮旯里把酒话凄凉，足以称作是世之奇景。

只可惜她专门寻了这等“荒野之地”，却不是为讨清净自在的。

江菀之推门而入，见屋内装潢典雅，紫檀木案上留有小数瓶丹药，与一玉简，上刻有云水纹，不似凡物。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还附有一盒上好的朱砂。

玉简远观无字。

这物什她是认得的，当时修士都称其为度光简。

江菀之以指尖轻触，将些许五行灵气渡入其中，玉简上才浮现出字迹。

约莫一炷香有余，她已将玉简阅毕，如赵管事所言，上面不过是些天衍山中修行之道而已。

五行术法是必修门课，无可赘述。

选修的则以最为经典的“仙家六艺”为主——衍算、符箓、阵法、炼器、丹道、术法，兼其余各道百种有余，其中名声最旺的当属剑道。甚至还附礼、乐、射、御、书、数等君子六艺，想来是为心智不坚者所设，避免日后重回俗世而无所安身立命，出山后也给留条活路。

当真是思虑周全。

待基础习完自可择定修行流派——这对目前的江菀之而言还有些遥远。

她既顶着卫氏的名号，可要勾选丹道做个遮掩？

但按门中弟子所言，大概也都知她与苍梧卫氏实际关系浅薄。

且她自知五行之气中自己尤擅水、金，不火、木两行亲和算不得高。

而苍梧卫氏承古时丹圣遗道，以为有志于丹道者须通草木之灵，须掌神火之度，非精通于火、木两行者不能也。族中弟子以擅火、木双行为荣，奈何想将丹道修至大成，离不得深厚修为，灵气衰竭之下，观当今天下修士之有为者，多是单修五行之一，卫氏族内亦然。

思及碧玉仙子、卫四等又未再有其余的叮嘱，江菀之只道想来一切由自己心意，只略作思索，草草又勾了几笔。

合上后，霎时有隐隐金光散出，转眼又恢复如常。再一打开，却是仅有两列小字赫然浮现：

自知自明道方近。

另令静待青霄元君法令，过期不候。

第一句看来是在告诫江菀之毋好高骛远。

只是在山门中想来是再也找不出比她更清闲的了——除了必须听讲道授学和五行术法外，其余诸道她是一个未选。

于是又将五行术法去掉，反正再道基稳固前她也不打算露面，也乐得个清闲自然，以后再添不迟。

第二句显然是那些弟子口中玉霙峰所传讯息，只是不知她初来此地，便有人将一切都安排“妥当”，豪不掩饰。

明明是春光明媚，却无端让她生出几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寒意。

*

与此同时，太岳江氏的女官木丹正从罗浮洞天无功而返。

说来也怪，这苍梧卫氏的罗浮洞天外竟只留有几个打扫的丹童，和一个与木丹目的相同的卫氏家臣——正翘首以盼着江菀之的出现，门下弟子一概不见。

染秋领了江蕙真的令，依稀记得此回苍梧卫氏新入门的弟子是分到东学舍去了，便又一路往东舍而去，亲手捧一雕花木箱，身后并无其他侍女相随。待到了东舍，只略做询问，就得了江菀之行踪。

雕花木箱中放有文房四宝：澄心凝霜纸，搭海天一色的海屋添筹砚，配紫檀木砚盒，浑厚大气，也是人间罕见的奇物，配有软毫、硬毫、兼毫三种林林总总十余只上好毛笔，附以霞城丹鼎方墨。

青阳承云台上，江蕙真案上正摆着一副未绘完的丹青画卷。她心不静，再画下去恐怕就当真要全毁于一旦了，只好暂且停笔。

点春道：“小姐当真就将那些珍器重宝赠予她作践了？”

她常年跟随江蕙真，耳濡目染，虽不擅画道，但那些名贵之物却是多少识得些的。

单以江蕙真送出的笔而言，要知那笔杆可是百年前黎氏献的偶得的灵犀角做的，岫玉雕成的笔套。

最难得的还是那笔豪，乃是从托齐氏寻的火光鼠中取鼠须而成，称劲有力，圆且易转，柔中带刚，千年难见的好笔。江氏多少人朝思暮想，也未曾定了给谁，怎么今日就到了那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手中去？

江蕙真却只是嫣然一笑，仿佛并不在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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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春料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