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演我千百遍 第6章 折枝柳

俗话说得好，“一日之计在于晨”。

及日上三竿，江菀之方背着竹箧从乡塾归来，步伐轻盈。刚至春风堂附近，便被守着的竹箬逮着。

“先生有事找你，叫你过去。”

江菀之当然知道碧玉仙子今日到春风堂来见钱先生，似是有事商谈，已有一段时间了，如今已不在堂中。

但她依旧时刻谨记自己对外的形象。

竹箬话音方落，江菀之便一缩脖子，活像只被寒露打湿的鹌鹑。

她这一番“变脸”逗得竹箬不禁嗤笑一声，道：“你是要寻仙问道的，怎么胆子还这般小？”

凡间的孩童对教书的夫子天生便有敬畏之心。

在竹箬看来，钱先生在江菀之心中的形象大概就与那乡塾中的夫子相近，只是教的是修行。何况还有顾峥这一堪称钱先生得意门生的存在，久而久之，江菀之要是不怕钱先生才奇怪呢。

“你只管放心过去，我保证今日先生绝不责你。”

在竹箬的再三宽慰下，江菀之才渐渐放下心来般，弱弱道：“竹箬姐姐可不要骗我，否则……”

她声音太小，竹箬都有些听不清，问道：“否则什么？”

“否则我会很生气的，以后都不会再理竹箬姐姐了。”说着，仿佛又觉得自己说得太过，补道，“至少三日都不理你。”

换来的只是竹箬又一阵笑。

竹箬早猜到这个自己看着从小长大的孩子说不出什么狠话来，但也想不到能像这样一点威慑都没有。

望着江菀之慢慢挪向春风堂的背影，扶额无奈道：“这性子，先生也真敢放心送到仙门去，要是到外面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

*

碧玉仙子动了念头本就在江菀之的意料之中，但苍梧卫氏松口的未免也太快了些，说不定是有求于碧玉仙子、宣山仙君。

江菀之一路理着思绪，行至钱先生居所前。

停在门外，盈盈一拜道：“菀之拜见先生，有劳多等。”

钱裕碧向来不爱在自家小辈面前摆什么架子，知江菀之来了，纳其于坐，将那枚玉令交给她，“你执此物为凭，不日苍梧卫氏会遣人到四方客栈，护送你至天衍求道。”

“天衍学宫若有人为难，你便报苍梧卫氏的名号，不必避讳。顾峥办事沉稳，待他出关后，有事可多与他商量，不要怕麻烦。”钱先生语气平淡，“不过天衍学宫到底不比在春风堂，还是望你少生是非为好。”

除了教导修行时，钱先生很少同江菀之说这般长的话。

江菀之收拾好了行囊，按照钱先生的吩咐再去了趟山神庙。

翠柳巍然，绿瀑下有一女子婷婷而立，正是碧玉仙子。

钱先生让江菀之效仿怀山村习俗。

所谓怀山村习俗，说来也简单，不过是留守祈福者系红绸，离乡远去者折翠柳。

即使听村中人言此柳之玄妙，其枝叶有驱邪招福之用，凡不为恶者，心诚必灵。

江菀之虽随旁人一同拜过此树，却从未有折损树体之举，如今钱先生请碧玉仙子带她折柳祈福，似乎也有不从之意。

江菀之道：“旁人命中不顺，有求于天故折此柳。而菀之已得了旁人难得的机遇还要多求，仙子见了难道不觉得我贪得无厌么？”

碧玉仙子柔声道：“折柳相送，自古而有。你此去山高水远，折之求路途顺遂，此树通灵必然不会怪罪。”

“菀之受神树十载相护之恩，无寸功报答，是万万不能再损其本，恩将仇报。”

恰有清风袭来，竟吹落一行柳枝，正落于江菀之前方。

江菀之俯身将其拾起，双手奉予碧玉仙子。

碧玉仙子笑着接过，“看来天意如此。”

语闭，念动真言，手中柳枝炼为一簪，如木如玉，插于江菀之发间。

江菀之一时愣住，心中却道：折柳相留，上天亦有意留我于此，或有大任将至，可若是连碧玉仙子、宣山仙君和钱先生三者坐镇都压不住的祸事，单凭她现在的情况，留在这恐怕也于事无补。

沛州牧尚且健在，碧玉仙子口中沛州的劫难若只是凡尘之事，何不请其决断？只怕是又与仙门世家有关，那些盘根错节的事又搅得她心中隐隐不安。

碧玉仙子又问：“于修士而言，十年不过弹指之间，你到天衍后可还会怀念棠县人事？”

“钱先生、仙子、顾哥哥和竹箬都在棠县……”江菀之细细数着，带着些受宠若惊的神情反问碧玉仙子，“难道先生不放心，竟请了这么多人陪我一同吗？”

顾峥今年并未回沛州，只送来了封书信，说等来年再给江菀之亲自赔罪。

江菀之却知道明年顾峥也未必回的来——顾峥去了趟剑门七十二峰，不得不闭关休养。

碧玉仙子看了眼宣山仙君，无奈追问道：“当真不忘？”

她江菀之一直记得宣山仙君说的那句“生性凉薄”，其实不错。

山雾间隐匿的身影、碧玉仙子生硬的问法，看来两人中终究是以宣山仙君为主。

她自认说得诚恳，宣山仙君却不是顾峥，不吃这一套，仍不信她，也就不再像往日一般装傻充愣。

“菀之虽天性愚钝，却绝非忘恩负义之辈，仙子既已有所误解，菀之口拙，不知该如何辩解。”

碧玉仙子被那以一双盈盈水眸望着有几分失神。

她想眼前这个孩子到底不过才豆蔻年华，何必逼得这般紧？

江菀之直直跪拜在柳树前，连磕三头，碧玉仙子止之不住。

随后对天起誓——

为报养育之恩，若有朝一日沛州有难，她必竭心尽智相助，否则定遭天谴，大道难成。

话音方落，但见一状若云霞之带从天而降，披落于江菀之肩上，而后与那朴素衣袍合为一体。

再细细观去，那青色衣袍上已隐隐蕴有万道霞光。

江菀之一眼便认出这五彩霞衣——乃是宣山仙君采山间朝夕霞光三载炼制而成。

山雾渐渐散去。

*

沛州虽不贫瘠，但也不至于富饶得足以供养天下。

怀山村更是地处偏僻，方圆几十里独四方客栈一家可供人歇脚。

后来因相传怀山一带有奇观，时有侠客修士慕名而来，却未成风，以至于其他商家不敢贸然犯赔本的险，反倒给了此处四方客栈壮大的机会。

这四方客栈也不是毫无根基，说起来反倒是树大根深，毕竟是背靠虞渊王家，如今又有朝廷支持，遍布雍朝国土，行人方便，价钱实惠，自是客栈中的第一流。

因来此处人渐多，见周遭无他人争夺，四方客栈倒也试着兼营起酒楼的业务，收益也相当可观，便做了下去。不敢自夸与京中醉仙楼相比，也敢称是此处一绝。

与雍朝其他地方相似，此地四方客栈仍是两层石砌台阶，楼高三层，雕梁画栋，好生气派！酒旗高悬，远处便已得见，上书“八方散财”四字。

江菀之在这已住了三日。

因担着“卫老爷贵客”的名号，分文未花便已将客栈内有名的佳肴都浅尝过一遍。

客栈内说书的老先生由爱编十余年前的那场天雷，只可惜翻来覆去编撰的都是些降妖除魔的故事，大同小异，与江菀之想打听之事几乎毫无关系，听几回也就倦了。

江菀之便一个人到楼上静静地自斟自饮，不知不觉中一壶茶便又见了底。

说书的老者言终于换了套故事，开头却是碧玉仙子同钱裕讲过的天地孕人杰之说。

江菀之便问给她添茶水的小厮沛州可有哪一位大才担得起这天地异象。

原以为那小厮会有所迟疑，怎料那小厮竟不假思索道出一位郑大人来。

小厮口中的“郑大人”显然是领沛州牧的郑乔，字伯松。

但郑伯松原非沛州本土人士，沛州的英灵之气如何也归不到他身上去。

相传郑伯松少孤，叔嫂鞠之，乔事叔嫂至孝，又勤政为民，颇得宣山仙君与碧玉仙子二位的青睐。

大乱之世，沛州竟也在几位合力之下成了一方世外桃源，至少除了些沛州自己做不得主的事，平民百姓大多还能安稳度日。

江菀之拿出些铜板来，那小厮便继续说下去，

讲那郑伯松之叔郑昌有夺天工之技，昌妻闵氏名芳者长于巧思，自闵氏因病故，昌悲痛欲绝，因郑乔苦求方未随其妻而去。

又叹那闵氏逝后，年近古稀的郑昌已是神志不清，图留一气只为使其妻之妙想现于世间，朝夕营造，废寝忘食。郑乔心忧叔父身体，然知其叔寄哀思于此，神情也不似先前恍惚，不敢多拦。

后郑昌因苦于无适用之材，寻觅无果，积郁成疾，药石无医。

江菀之听着，思绪万千，便打发那小厮去了。

还是那熟悉的沉香方形车舆。

江菀之回到苍梧卫氏给她包的雅间内，临窗而坐，一瞥便见着了，

门外的小厮望见驷马车，看那马浑身雪白，无一点杂色，照旧迎上去，更多几分热情。

似是感到有人观察，卫四抬头一望，恰与江菀之的视线于空中相撞。

这一眼，江菀之又想去那日与顾峥回春风堂时所见，心中只一个想法——鹰视狼顾之相，绝非善类。

卫四推门入内，两人间也不用再摆明身份，随即撩袍坐下，也不多寒暄。

顾峥总跟他说江菀之命不好，让他多照拂一二。

但他瞧着这运不是挺好的？到哪儿都有人帮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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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折枝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