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的寒意伴随着黑暗渗透进每一个毛孔。
只有数十万丧尸吗?特里昂看着桥北方向那片在爆炸火光和浓雾中依旧无边无际、涌动不休的黑暗,感到一阵绝望的冰冷。数量似乎根本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是错觉,还是浓雾深处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
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指挥工程车上前清理尸堆了。每一次清理,防线都只能向前推进一点点,但下一次尸潮涌来,那令人作呕的尸堆又会在更近的距离上重新堆砌起来。这一次,尸堆离最后的防线——那些作为核心支撑点的步兵战车——已经不足三十米!死亡的气息浓郁得令人窒息,丧尸那非人的嘶嚎仿佛就在耳边!
“指挥部命令——必须炸桥了!立刻!” 绝望的吼声在各级通讯频道里响起,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防线顶不住了!尸潮一旦突破大桥,南城区就完了!”
最终的命令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下达:“同意执行‘断脊’计划!所有单位,全力掩护工兵布设炸药!炸毁克拉易纪念大桥!”
整个防御体系如同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又像是濒死前的最后挣扎。步战车、机枪、步枪,所有能开火的武器,将火力提升到极限,疯狂地泼洒向尸潮,试图压制住它们推进的速度,为工兵争取那宝贵的几分钟。几辆载着沉重炸药箱的工兵车辆,在密集的火力掩护下,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冲出掩体,扑向预定的大桥关键爆破点。
特里昂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挥着机枪火力死死护住工兵小队的前进路线。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爆破点设置完毕!准备起爆!” 通讯器里终于传来工兵声嘶力竭的报告。
“引爆!”
轰!轰!轰!轰!轰!
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巨响!大桥的钢铁骨架在剧烈的爆炸中痛苦地哀嚎、扭曲!大块的桥面混凝土被撕裂、抛飞!汹涌的火焰和浓烟冲天而起!靠近南岸的大部分桥体在爆炸中断裂、垮塌,巨大的钢铁结构带着燃烧的残骸坠入斯芬提河,激起数十米高的巨浪!
成功了?特里昂和所有士兵都死死盯着爆炸点。
浓烟和火光中,一个巨大的、不祥的阴影轮廓依旧矗立!靠近北岸的一个关键爆破点,竟然哑火了!或者炸药被尸骸掩埋、线路被破坏?原因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段长达数十米的桥面,如同地狱伸出的舌头,依旧连接着南北两岸!而尸潮,正踏着同伴的残骸,踏着燃烧的火焰,踏着未塌的桥面,如同决堤的黑色熔岩,更加疯狂地涌向这最后的通道!而原本用于压制和掩护的防线,在刚才掩护工兵和爆炸的冲击下,已经摇摇欲坠!
“A3爆点失效!重复!A3爆点失效!尸潮突破!”
“空中支援!‘鹰眼’一号被击落!重复!‘鹰眼’一号坠毁!”
什么?有人在攻击军队?攻击正在以命堵桥的军队?
“‘鹰眼’二号遭遇地面火力!规避……”
“‘矛头’号报告!南桥头遭遇不明武装分子□□袭击!”
一连串的噩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特里昂的耳膜。空中仅有的照明和微弱火力支援瞬间消失,两架直升机化作两团巨大的火球坠向城市。南桥头阵地和内水舟艇部队同时遭遇精准的袭击!这绝非偶然!有组织的人类武装在配合尸潮!内外交困,真正的绝境!
特里昂突然想到那个所谓“叛军”的传闻,他本来一点也不信,现在看来十有**是真的。
特里昂看着尸潮借助黑暗和混乱,正以更快的速度翻越尸堆,逼近摇摇欲坠的防线,距离大桥南端已不足百米!最后的防线崩溃在即!
桥,必须彻底炸断!就在此刻!
一股冰冷的决绝瞬间取代了所有的愤怒和恐惧。特里昂深吸一口气,对着电台平静地说道:“指挥中心,12连3排特里昂·海耶斯。3号爆点,我去。”
“排副!”
“特里昂!你疯了?!”
“我们也去,你一个人搞不来!” 耳机里立刻传来卡尔和其他人惊骇的呼喊。
“闭嘴!”特里昂打断他们,“马库斯!”
“在!排副!”一个同样带着布隆内尔口音的年轻声音立刻回应。
“你跟我去吗?开那辆装满炸药的备用车。”特里昂的语气不容置疑,“只有我们两个布隆内尔人,才最应该这么做。你不去也行,因为很可能回不来的。”
短暂的沉默后,马库斯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明白!排副!我跟着你!”
“指挥部!工兵排请求执行最终方案!用‘狐’式运送炸药进行人工引爆!” 特里昂一边对着通讯器吼,一边跳向一辆早已准备好的工程车。这辆“狐”式的铲斗和后车厢里,塞满了威力巨大的塑性炸药和□□。
“海耶斯!你……” 指挥部的声音充满了震惊和痛苦。
“没时间了!尽量掩护我们!” 特里昂掐断通讯,跳进驾驶舱旁的指挥位,对着马库斯吼道,“好小伙!冲过去!碾碎它们!”
马库斯重重踩下油门。这辆负重超常的“狐”式发出沉闷的咆哮,履带碾过满是血肉碎骨的桥面,如同一艘逆流而上的钢铁孤舟,迎着汹涌而来的尸潮,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特里昂暂时缩在车里,听见无数亡者的身体撞在工程车厚重的装甲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黏腻的黑血和破碎的组织糊满了前挡风玻璃和观察窗,雨刮器徒劳地刮动着,视野一片猩红模糊。车体剧烈地颠簸着,履带不时打滑,碾压过密集尸骸时发出令人牙酸的、碾碎骨骼和内脏的黏腻声响。特里昂甚至能感觉到那些冰冷的、毫无生命的手掌拍打在车体上的震动。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平静感笼罩了他,仿佛置身于这场风暴之外,只有引擎的嘶吼和车外无尽的拍打声是真实的。
南岸的防线爆发出最后的怒吼!所有能调转的枪口、所有残存的炮火,都拼命地压制着涌向工程车两侧和后方的尸潮,为这辆执行自杀任务的孤车开辟一条狭窄的通道。子弹打在车体上叮当作响,那是友军火力在竭力驱散攀爬的丧尸。
奇迹般地,这辆塞满炸药的“狐”式,在尸山血海中艰难地冲到了A3爆点——那段未塌桥面的南端尽头。巨大的桥面断裂带就在前方,下方是翻滚着浮尸的漆黑河水,缩在车里的特里昂似乎已经闻到了水汽。
但此时周围还有不少丧尸,硬闯是闯不出去的。
“呼叫迫击炮支援!空军第二阵线还有能过来的直升机吗?帮帮忙!”
迫击炮和直升机舱门机枪的声音随后令人安心地响起,有几发迫击炮打得特别准,特里昂感觉就落在车的周围。
“够了够了,老子要出去了!你们要打记得打前边!”他朝无线电说着,避免杀红了眼的友军把自己给突突了。
“哒哒哒!” 特里昂打开舱盖,操起车顶机枪,对着前方的丧尸疯狂扫射,开出一条血路。
一轮攻击结束后,他率先端着步枪跳下车:“走了!快!”
马库斯紧随其后,操起一挺轻机枪。
车外,腐臭的气味浓烈得令人窒息。丧尸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鱼。□□带着尖锐的呼啸落在前头,炸开一片片空地,气浪掀飞了靠近的丧尸。那架姗姗来迟的直升机舱门机枪喷射出火舌,扫荡着工程车附近的活死人。
“掩护我!” 特里昂大吼一声,从车厢里拖出沉重的炸药块,扑向桥面断裂处边缘那个关键的桥墩承台位置。马库斯则背靠工程车,手中的轻机枪喷吐出短促而精准的点射,将从左侧扑来的丧尸逐一点掉。
粘稠的血浆让特里昂脚下打滑,他差点摔倒。这时几只丧尸从一辆侧翻的油罐车残骸后猛地扑出,腐烂的手指几乎要抓住他的背心!
“排副!” 马库斯惊叫,连忙调转枪口。
“噗!”
一声微不可察的闷响。冲在最前面那只丧尸的头颅如同烂西瓜般炸开。紧接着,“噗!噗!”两声,另外两只丧尸也应声栽倒。
特里昂回头,只看到三个精准的爆头伤口。他猛地抬头,望向南岸远处一栋高层建筑的屋顶。浓雾和夜色中,那里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弱的反光点一闪而逝。
“哈!干得漂亮!房顶上的海象!” 特里昂在枪声中哈哈大笑,语气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畅快和一丝诀别的豪迈,“可惜了!没机会请你喝一杯啦!”
马库斯也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满是迷彩的脸上格外醒目。
特里昂不再迟疑,手脚并用,顶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和脚下滑腻的触感,将沉重的塑性炸药牢牢固定在冰冷的桥墩钢筋上,接好引信和起爆线。马库斯一边射击,一边将另一块备用炸药也塞进了承台缝隙。两人配合默契,动作快如闪电。
“撤!” 特里昂拉起起爆线,对着马库斯吼道。两人转身,背靠着背,向着工程车方向且战且退。
就在这时,特里昂眼角的余光瞥见桥面边缘一个被炸开的维修工具箱。箱盖敞开,里面除了工具,赫然躺着一瓶未开封的、标签被血污浸染大半的烈酒!或许是哪个士兵或修理工的私藏。
“哈哈!好东西!”他毫不犹豫地弯腰一把抄起。
尸潮再次从断裂带对面涌来,如同无穷无尽的黑色浪潮,填满了迫击炮和直升机刚刚清理出的空隙。它们翻过断裂带的边缘,嘶吼着扑来。特里昂和马库斯被逼得连连后退,几乎贴在了冰冷的工程车装甲上。
“没路了!” 马库斯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更多的是决然。他打光了一条弹链和最后一个弹匣,随手扔掉轻机枪,拔出了手枪。
特里昂看着那瓶酒,又望向河对岸那栋黑暗中的高楼屋顶。他猛地用牙咬开瓶盖,将瓶口对着狙击手可能存在的方向,高高举起。
“干杯!海象的兄弟!” 他嘶哑地吼了一声,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滚烫的液体如同火焰,灼烧着喉咙,驱散了一丝寒意和恐惧。他将酒瓶塞给马库斯。
马库斯的手在微微发抖,他接过酒瓶,看着特里昂,又望向那片吞噬一切的尸潮,眼神变得无比平静。他也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呛得他咳嗽起来,脸上却露出一抹惨烈的笑容。
遥远的屋顶上,狙击手透过高倍瞄准镜,清晰地看到了这一幕。看到了特里昂举起的酒瓶,看到了马库斯灌下烈酒时滚动的喉结。他干裂的嘴唇微微向上扯了一下,形成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他拧开腰间水壶的盖子,将壶口凑到嘴边,没有喝,只是让冰冷的清水浸润了一下嘴唇,然后轻轻盖好。一个无声的、跨越生死的敬礼。
特里昂和马库斯背靠着冰冷的钢铁,面对着汹涌而至、近在咫尺的死亡洪流。特里昂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高高鼓起,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那句在《义人书》中的名言,声音洪亮得压过了尸潮的嘶嚎,压过了枪炮的轰鸣,在斯芬提河的血色夜空中回荡:
“我立于此处,即是你不可逾越的!”
吼声落下的瞬间,特里昂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平静,狠狠按下了□□握柄上的按钮。
轰——!
一道远比之前任何一次爆炸都要刺目、都要狂暴的炽白色光芒,猛地从A3爆点中心迸发!瞬间吞噬了那辆塞满炸药的“狐”式工程车,吞噬了特里昂和马库斯的身影,吞噬了周围数十米内所有的一切!狂暴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神之锤,狠狠砸向四面八方!那段如同地狱之舌的残存桥面,在震耳欲聋的、仿佛世界撕裂的巨响中,被彻底从根部撕断、扭曲、抬升,然后连同上面无数的丧尸,如同被巨人丢弃的玩具,翻滚着、碰撞着,轰然砸向下方漆黑冰冷的斯芬提河!
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如同为英雄升起的白色丰碑。拥挤在断裂带边缘、正疯狂涌来的尸潮,如同下饺子般,成百上千地随着垮塌的钢铁和混凝土坠入深渊。大桥,这条连接生与死的最后通道,终于被彻底斩断。
所有的士兵和平民都望着断桥。
在滚滚浓烟和飞扬的尘土中,只有斯芬提河水的呜咽,和那古老名言的最后回音,在血色的夜风中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