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烬阖上红松木刻有雕花的窗,灰蒙蒙的天空的颜色,融成眼泪。
心里有钝闷的痛楚,她实不愿待在这里,然而一摸身上宝蓝色雀翎水纹织锦的斗篷,这样柔软的触感已经许久未曾有过了。
宁朝遵从先祖的六尚二十四司制,因此皇后吩咐尚宫局为她配了一位教导姑姑,又添了一位约摸十七八岁的姑娘作宫女。
教导姑姑本姓刘氏,曾教导过太后的礼仪,在宫中事久年高,自然不会好声好气。
最初的十来天,面对姑姑百般为难她数忍下。胃里饥渴,腹痛难忍,又要加练数个时辰,暮色沉沉也不能幸免。
数不清的淤青和红肿,数次夜晚,曾想若划破了脸,是否他会厌弃她,将自己归还本家。
然而思来想去,遏止了荒诞的想法。一来她究竟年幼,舍不得伤了自己;二来妃嫔自残这是重罪,她如今的身份更是模棱两可;三来父亲决计不会应允一个面部受损的女儿,被赶出宫的女儿回到自己家里。
实在受不了这样沉闷的宫殿,静悄悄的没有丁点声音。
“江姑娘要去哪里?”
她抬眸,疏星的温声细语令她的苦闷渐次凝成一团团的噎塞。
“我还不曾见过宫中的雪景,一时新奇,劳姐姐担心我。”奶娘未曾告诉雪烬,她说话时与生母如出一辙的传神,顿一顿,又小心翼翼的试问,“我不会走远的。”
“刘姑姑要来查问姑娘今日的功课,”疏星的眼底有一丝为难,她默了默,要解开身上的斗篷。
疏星俯下身,看着她一望到底的憔悴,于是按住她解扣子的手,“江姑娘若要赏景,半个时辰后赶回来就是了。”
雪烬的手微颤,唇边微扬,“多谢疏星姐姐,我去去就回。”
她亦不愿有人在身侧跟随,眨眼间已不见踪影。
雪烬从未出过蒹葭宫的,任由白雪独自纷飞,空无一人的白玉砖铺就的长街无限延伸,心绪随着雪花扑朔迷离,追着那些琼蕊飘去的方向。
脚步微微忙促、呼吸在冷空气的进出下不断的吐出白雾仍觉滚热。与宫殿渐行渐远的距离仿佛是她逃离了皇宫。
仿佛天地之间唯她一人,辗转于金瓦红墙,雕刻祥瑞之兽的檐角华彩四溢,贝阙珠宫落下一枚枚清隽宝蓝雀翎的身影。
这样宣泄着喷薄而出的怨怼,似乎不够,还不够。帝王的楼阁广袤无垠,她爽利地褪下斗篷,扔在厚厚积雪里,冷风吹到骨子里,她才长长的吐出寒息。
“冬日寒冷,姑娘不要穿的过于单薄了。”
她错愕的回首。天旋地转,象牙的锦裘,墨发如玉,他的瞳孔漆黑的纯粹,显的皮肤愈发白皙,伫立于天地间,清雅高华。
雪烬福一福身:“见过世子殿下。”
“你知晓我?”他漫步走来,锦靴踩着一层积雪,发出细碎塌陷的声响。
“臣女曾在国子监习读几年,听夫子说起您是他的得意门生。”
顾予珩是夫子百提不厌的名字。
出身定国公府的他名动京城。事以密成,算无遗策,萧浔欣赏他的才能,年仅十七则奉为座上宾,常常宣召与之高谈阔论,每每不负众望,总有嘉策为上。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不知如何称呼姑娘?”
“家父姓江。”雪烬自然晓得他的身份,然而提及自己时,却面颊发烫,究竟不愿面对这难以启齿的事实。
“原是江姑娘。”这些流于表面的事人人皆知。顾予珩揖手,他观量自己纤细幼小的身姿,心下了然。
他今日原是受萧浔旨意入宫议事。方要出宫,就见肃穆之地有倩影随风而动。
“你比我年纪小一些,我失礼唤你一声江妹妹如何。”江雪烬没有位份,某种意义上,又是后宫中人,他不知如何称呼,这样的言辞也是为她着想。
顾予珩俯身拾起那件沾满碎冰的斗篷,拂去融化的雪水,举止有度。
“我不宜多留。但你既然有这样踏雪赏景的美意,自然不能辜负了身体。”他轻轻为她披上那件斗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