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之兄。”
清凌凌如泉涌,明媚如溪水潺潺。
唤的是世子的字,雪烬被这声音吸引,目光转而落在他身后,来人身姿笔挺,肌肤白皙,绯色袖口下露出一截旧皮护腕,边缘毛糙,压住了织金云纹的贵气。
“兄长是在等我么?”他的目光好奇的探来,“这位?”
顾予珩转身,地面的浮在空气中的散雪化开,“这是江姑娘,不过她年纪尚小,当唤一声妹妹。”
“原来如此。”他拱一拱手,眼底疑惑如雾散去,“这位妹妹,恕我失礼。”
姑娘年幼,不明白他的身份,但照例福身,“不敢当您一礼。”
世子闻言,心底明了,她并不晓得这人,不觉有些趣味。普天之下,既认得他顾世子,竟不识眼前贵胄。
于是道:“这位是苏老侯爷的长孙。”
雪烬霎时一怔。饶是寻常百姓家不知当朝宰辅姓甚名谁,也听过苏老侯爷的威名。
苏家自开国起世代尽忠,苏千屹更是大宁的名臣,老侯爷一生战功赫赫,逝后位列凌烟阁,先皇亲自祭拜,赐下谥号忠勇,追封一等国公,并停朝三日以表痛惜。
膝下唯有一个女儿,单名一个禾字,自小文武双全,随父征战,双十年华与当年的状元郎苏樾喜结连理。
婚后二人恩爱不疑,相敬如宾,诞下一子扶楹。好景不长,苏禾旧伤复发,六年后大病一场就此故去。
雪烬人生中唯有一次远远见过他的母亲。不同寻常闺阁女子,他的母亲眉目明秀,玉面淡秀,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在失去亲生母亲一事上,两人竟有同工异曲之处。扶楹今年也不过十四岁,正是好读书的年纪,自然愿与裴之作一处。
顾世子年纪尚轻,厌倦世俗名利,加之扶楹出于苏府,言行教养极为正直,是以对他有几分赞赏,二人意外的投缘。
“天色渐晚,我们该走了。”
雪渐渐轻流,顾予珩打量着不复方才昏暗的天色,暮云四合,透出一丝霞红。
扶楹朗笑:“正因如此,我才来寻你。”
他随父亲而来,苏樾不仅是侯府修身齐家的女婿,更是曾一手指点过萧浔的老师。
雪烬暗暗算时辰,约摸刘姑姑也要来查问功课,拢一拢身上的斗篷:“时候不早,臣女先告退了。”
扶楹微微一笑:“江妹妹慢走。”
鲜衣映入雪烬的瞳孔,其实他的面容还有些稚气。她忽而发现他潋滟的桃花眼眸,左眼角下有颗极其轻细的泪痣。
额角有一滴汗珠滑落,不敢细看,小姑娘飞速地,悄然挪开视线,转身离去。
刘姑姑已经站在殿内了,她的身侧跪着疏星,以及其他侍奉在侧的宫人。
雪烬被钉在原地,方才不觉有汗意,因紧张冒出的黏热感与冰凉的皮肤交融。
“刘姑姑……”她的声音绵软,几乎叫人听不清。她几乎提前了一刻钟,但心知今日十有**躲不过这一场罚。
“江姑娘好本事。”
刘姑姑语气里拧出不悦,就着一旁的黄花梨木椅安坐,身体微微向后倾去。
雪烬的心又提起来,刘姑姑肯教她,是出于皇帝亲下的指令,若非如此以她的身份本不必来教这样的小丫头。
“姑姑,今日实是我贪玩迟迟未归,耽搁了时辰,”她上前两步,“还请姑姑责罚。”
“你固然该罚。”刘姑姑冷哼一声,“不守时的人,更遑论学什么规矩了!即刻去外面跪上一个时辰。”
她的唇抿成一条线,一张小脸满目愁容,风雪归时已停,可厚厚一层遮住地面。
“罢了。”刘姑姑板着一张脸拂袖而起。
“有人捧着传家的宝贝,自以为是块美玉,早早地送去雕琢,想卖个好价钱,那传家宝贝得意忘形,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最后那人取回来东西,工匠说那分明不是宝贝,不过是块有型的石头。”
雪烬心里酸涩,刘姑姑的话暗戳戳刺她。可笑她与父亲的关系实在算不得好,也当不得什么传家的宝贝。
她不过是正院外梧桐树下的石块沙砾,院内那位妹妹,才是真正的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