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 第7章 小心翼翼

新的科技投资子公司项目，代号“星火”，在集团内部正式立项，由陆予行直接牵头。

沈默，作为隐藏的王牌顾问，拥有了一间紧邻总裁办公室的小型会议室作为临时办公点。

这既是变相的监视，也是一种无形的认可。沈默对此没有任何异议，甚至表现得格外珍惜。

他每天准时出现，穿着熨烫平整的衬衫，将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那间会议室里，对着电脑和堆积如山的资料埋头工作。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试图用各种方式吸引陆予行的注意。在办公场合，他表现得极其专业和克制。汇报工作时条理清晰，言简意赅；讨论问题时观点犀利，却懂得适时收敛；遇到与其他部门协调时，态度不卑不亢，手段圆融。

他仿佛彻底切换到了“商业精英”模式，将那个偏执、脆弱、充满占有欲的沈默完美地隐藏了起来。

陆予行起初还带着强烈的戒备心，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不得不承认，与沈默共事是一件极其高效且舒适的事情。

沈默总能精准地理解他的意图，甚至能预判他可能遇到的困难，并提前准备好解决方案。

他对市场风向有着野兽般的直觉，对数据分析和风险把控严谨到近乎苛刻。许多陆予行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去厘清的问题，到了沈默那里，往往能很快被梳理出清晰的脉络。

这种默契，远超他与他任何一位下属或合作伙伴。

有时，两人会在办公室或者会议室里讨论方案到深夜。窗外城市灯火璀璨，室内只剩下键盘敲击声和偶尔的交谈。

陆予行会不经意地抬头，看到沈默专注工作的侧脸。灯光勾勒出他清晰的颌线，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紧抿的唇瓣显示着他正在思考一个难题。那一刻的沈默，沉静、强大，充满了智慧的吸引力。

偶尔，沈默也会察觉到他的目光，会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但他收敛了以前的怯懦或痴迷的神色，只是微微颔首，眼神清澈地问：“是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他的态度自然得仿佛他们之间只是纯粹的工作伙伴。

这种距离感，更让陆予行放下了戒备。

他发现自己开始习惯在工作上依赖沈默的判断，习惯在遇到难题时，下意识地想听听他的意见。

他甚至会在沈默因为一个技术难点而连续熬了两天夜后，让陈铭给他送去一杯参茶。

当陈铭将参茶放在沈默手边，并说是“陆总吩咐的”时，沈默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住了。

他抬起头，看向那杯氤氲着热气的茶，愣了几秒，然后转向陆予行办公室的方向。

陆予行正好从办公室里出来，对上他的目光。

沈默的眼底似乎有某种情绪剧烈地翻涌了一下，但很快被他压制下去。他的反应克制而感恩。

陆予行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发现自己似乎并不想看到沈默如此谨小慎微的样子。

这天，“星火”项目遇到了一个巨大的技术壁垒，聘请的顶尖专家团队也一时束手无策。项目进度面临停滞的风险。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陆予行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沈默坐在他对面，一直沉默地看着复杂的结构图和数据模型，忽然开口：“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思路。不一定要强行突破这个壁垒，可以尝试绕过去，用组合算法和现有成熟技术进行替代……”

他拿起电子笔，在交互屏上快速写画起来，清晰的逻辑和创新的构想如同拨云见日，瞬间为陷入死局的团队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专家团队经过短暂的惊愕后，纷纷露出茅塞顿开的表情，开始激烈地讨论起这个新方向的可行性。

陆予行看着在众人围绕中，从容不迫、条分缕析地阐述着观点的沈默，看着他眼底闪烁着自信和智慧的光芒，看着他因为投入而微微发亮的脸庞……

那一刻，陆予行清晰地听到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悄然松动的声音。

他不得不承认，工作中的沈默，极具魅力。

这种魅力，与他之前所表现出来的任何一种状态都不同，是源于自身强大实力和智慧的、不容忽视的光芒。

会议结束后，专家团队带着新的思路兴奋地离开。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沈默似乎松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明亮。他看向陆予行，像是等待评价的学生。

陆予行走到他面前，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声音比平时缓和了些许：

“做得不错。”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沈默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里面迸发出的光彩，比他解决技术难题时还要耀眼。

他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奖赏，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带着点傻气的笑容。

“能帮到你就好。”他努力想压下嘴角的弧度，却不太成功，耳根微微泛红。

看着他这副毫不作伪的欣喜模样，陆予行的心弦又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并不排斥看到沈默这样的笑容。

甚至，有点顺眼。

“晚上一起吃饭吧。”陆予行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庆祝项目突破。”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这似乎超出了“老板与顾问”或者“饲养者与小猫小狗”的范畴。

沈默也明显愣住了，他眨了眨眼，像是没反应过来。

几秒后，巨大的惊喜才如同潮水般涌上他的脸庞，他忙不迭地点头，声音都带着雀跃：“好！”

看着他几乎要雀跃起来的样子，陆予行心底那点莫名的情绪又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当晚，他们没有回公寓，而是去了公司附近一家安静的餐厅。

这是自车祸，绝食风波后，两人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没有争吵，没有对峙，没有冰冷的界限。

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又带着点难以言喻的缓和。

沈默显然很紧张，拿着菜单的手都有些抖，点菜时小声地询问着陆予行的口味偏好，点的都是养胃温和的菜色。

陆予行看着他那副小心翼翼又难掩高兴的样子，忽然开口，问了一个他一直有些好奇的问题：“你的这些……能力，是在那三年里学的？”

沈默点菜的动作一顿，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他放下菜单，双手放在膝盖上，像是回到了被审讯的状态，但语气还算平静：“嗯。那时候……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配不上你。就拼了命地学，什么都学。金融、技术、管理……只要觉得对将来有用的，都去碰。”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运气比较好，遇到几个机会，抓住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陆予行能想象到，一个无依无靠的少年，在异国他乡，需要付出何等惊人的努力和代价，才能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金融世界里，挣下“默然资本”这份身家。

这绝非一句“运气好”能概括的。

陆予行沉默着，没有继续追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他还没准备好去深入了解沈默那晦暗的三年。

这顿饭吃得还算平静。大部分时间是沈默在小心翼翼地找些安全的话题，陆予行偶尔回应几句。

结束时，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司机将车开到餐厅门口，沈默抢先一步下车，撑开伞，举过陆予行头顶，自己大半个肩膀都露在了雨里。

陆予行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坐进了车里。

沈默收好伞，跟着坐进副驾驶，头发和肩头都沾了些湿意。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雨夜的街道上。

陆予行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模糊的霓虹，忽然觉得，身边这个安静坐着，身上还带着湿漉漉水汽的青年，似乎也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了。

至少，在工作上，他是一个无可挑剔的伙伴。

而其他的，陆予行闭上眼，不愿深想。

有些界限，一旦模糊，就可能再也清晰不起来了。

然而，这种缓和的气氛并未持续多久。

几天后，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再次打破了平静。

陆予行接到父亲陆震霆从疗养院打来的紧急电话，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予行。”陆震霆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压力，“林家他们提出的合作框架，条件非常优厚，几乎是让利。前提是……联姻。”

陆予行的眉头紧紧皱起：“爸，我拒绝。”

“胡闹！”陆震霆猛地一拍桌子（隔着电话也能感受到他的激动），“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候？高启明像条毒蛇一样盯着我们！林家是我们目前能找到的最强盟友！失去这个机会，陆氏要独自面对多少风险，你想过吗？！”

“陆氏不需要靠联姻来稳固！”陆予行语气坚决。

“不需要？那你告诉我，怎么应对高林联盟接下来的打压？‘星火’项目还需要投入多少资金？这些窟窿你怎么填？！”陆震霆气得声音发颤，目光似乎能穿透电话，带着迁怒的意味，“还是说，你就指望你身边那位……‘沈顾问’？”

陆予行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紧闭的书房门，沈默还在里面工作。他压低了声音：“这是我的事，与沈默无关。联姻，绝无可能。”

“你……！”陆震霆被他的固执噎住，最终重重叹了口气，挂断了电话。

陆予行放下手机，心情异常烦躁。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商业联姻，是他最不屑的手段。

但父亲的施压和林家的动作，无疑让本就复杂的局面更加棘手。

就在这时，内线电话响起，是陈铭。

“陆总，刚刚收到一份酒会邀请函，是林家发出的，庆祝林薇小姐回国。时间在下周五晚上。”

陆予行眸光一沉。林家在这个时间点高调为女儿举办酒会，其拉拢各方势力，展示实力并旧事重提的意图，不言而喻。

这是一场鸿门宴。

他转过身，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隔壁小会议室那扇紧闭的门。沈默应该还在里面工作。

如果他去了，会遇到林薇。联姻的传闻，会不会再次被提起？沈默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想？以他那偏执的性子……

这个念头冒出来，陆予行自己都愣了一下。他什么时候，开始在意沈默的想法了？

他甩甩头，将杂念抛开。

现在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吗？陆氏的利益高于一切。

“回复林家，我会准时出席。”陆予行对陈铭吩咐道，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决断。

无论前方是鸿门宴还是龙潭虎穴，他都必须去闯一闯。

陆予行看着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中没有答案。他希望，沈默能安分一些，不要在这种关键时刻，再惹出什么无法收拾的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