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 第8章 炼狱

林家为林薇举办的回国酒会，排场极大。

本市名流、商界巨贾齐聚一堂，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俨然一场小型的名利场阅兵。

陆予行到场时，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他身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气质冷峻，在一众或圆滑或倨傲的企业家中，显得格外出挑。

不少人上前寒暄，试探着他对高林联盟的看法，都被他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很快便看到了被众人簇拥着的今晚的主角——林薇。

她穿着一身香槟色露肩长裙，身姿优雅，妆容精致，正微笑着与旁人交谈，举止得体，落落大方，确实不负林家悉心培养的名声。

似乎察觉到陆予行的目光，她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探究意味的笑容。

陆予行也礼貌性地举了举杯。

就在这时，林家的当家人，林父笑着走了过来，身边跟着几位商界前辈。

“予行来了，欢迎欢迎。”林父热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熟稔，“来来来，正好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小女林薇，刚回国不久。薇薇，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陆氏集团的陆予行，年轻有为啊！”

林薇走上前，伸出手，笑容温婉：“陆总，久仰大名。”她的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

“林小姐，幸会。”陆予行与她轻轻一握，触之即分，态度客气而疏离。

“你们年轻人多聊聊，我们这些老家伙去那边说说话。”林父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便笑着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周围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聚焦过来，带着各种猜测和审视。陆予行和林薇，两家巨头企业的继承人，站在一起，确实是一副足以引发无数联想的画面。

林薇似乎并不在意周围的视线，她落落大方地与陆予行交谈起来，话题从宏观经济到行业趋势，见解独到，言辞犀利，显示出不俗的学识和眼界。

陆予行不得不承认，抛开联姻的背景，林薇本身是一个很好的交谈对象。她的许多观点与他颇为契合，交流起来并不费力。

他甚至暂时将沈默可能带来的麻烦抛在了脑后，专注于这场带着博弈性质的对话。

两人站在相对安静的角落，交谈了大约十几分钟。期间，有侍者送来酒水，林薇很自然地替陆予行拿了一杯苏打水，微笑着说：“听说陆总胃不太好，还是喝这个吧。”

这个细节，被不少有心人看在了眼里。

陆予行微微蹙眉，但并未拒绝。

他并不想在这种场合引起不必要的关注，更不想因为一杯酒而节外生枝。然而，他并不知道，这个看似寻常的举动，落在某些人眼中，却成了点燃炸药桶的火星。

在宴会厅二楼一个不起眼的廊柱阴影里，一道身影已经静静地站立了许久。

沈默穿着服务生的制服，戴着遮掩容貌的鸭舌帽，手里托着一个空了的托盘，目光死死地锁定在楼下相谈甚欢的两人身上。

他原本只是想亲自来看看这场鸿门宴的虚实，看看高启明和林家到底想玩什么把戏。可他万万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

陆予行和林薇站在一起，男的俊朗挺拔，女的优雅明媚，周围是羡慕和撮合的目光，林薇甚至还体贴地为陆予行换了酒水……

那画面，和谐得刺眼。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

他看到陆予行对林薇露出（在他看来）堪称温和的神情，看到他们之间流畅的交谈，看到周围人那种“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暗示性目光……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想起陆予行最近若有若无的疏离，想起那些关于林家有意联姻的传闻，想起自己是如何卑微地乞求一个“小猫小狗”的位置而被无情拒绝……

所以，予行哥来参加这个酒会，不仅仅是为了应对商业危机，更是为了见她？为了这个门当户对、光彩照人的林家小姐？

那自己算什么？一个用起来顺手的工具？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见不得光的玩意儿？

他所有的付出，所有的等待，所有的疯狂，在这个女人面前，难道就如此不值一提？

强烈的背叛感和毁灭性的嫉妒，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腔里弥漫开一股血腥味，才勉强维持住一丝理智。

他看着楼下陆予行那张冷峻却依旧迷人的侧脸，看着他与林薇交谈时微微颔首的模样，眼底翻涌起一片猩红的、近乎疯狂的偏执风暴。

不行……不可以……

予行哥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谁想抢走，他就毁了谁！

他猛地转身，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没有当场失态。

他低着头，快步穿过走廊，消失在昏暗的拐角处。他需要发泄，需要将这股几乎要将他撑爆的毁灭欲宣泄出去，否则，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楼下，陆予行结束了与林薇的交谈。他敏锐地感觉到似乎有一道异常冰冷且充满恶意的目光曾落在自己身上，但当他抬眼望去时，只看到二楼空荡荡的廊柱。

是错觉吗？还是？

他微微蹙眉，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异样感和不安。酒会还在继续，但他已没有心思再多做停留。

与几位必要的熟人打过招呼后，他便提前离场了。

坐进车里，他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疲惫。与林薇的交谈虽然愉快，但其中蕴含的试探和潜在的联姻信号，让他倍感压力。

他拿出手机，下意识地想看看有没有沈默的消息。屏幕上很干净，一条信息都没有。

平时这个时间，如果他晚归，沈默总会发条信息问他是否回去吃饭，或者简单叮嘱一句注意身体。

今天却格外安静。

是还在加班？还是知道了酒会的事，在生气？

陆予行想起自己这几天因为联姻传闻而隐约的烦躁，以及对沈默刻意保持的，连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疏离，心里莫名地有些发堵。

他对司机报出公寓的地址，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不知为何，脑海里浮现的，不是林薇优雅的笑容，而是沈默工作时专注的侧脸，是他发现自己看着他时那瞬间慌乱又带着希冀的眼神，是他因为一句夸奖而亮起来的眼眸。

以及，酒会上那杯被换掉的苏打水。

如果是沈默，大概会直接皱着眉把他手里的酒杯拿走，然后塞给他一杯温热的牛奶或者养胃茶，嘴里还会小声嘟囔着“又不听话”。

想到这里，陆予行嘴角不自觉地微微牵动了一下。

但随即，他想起了沈默那深入骨髓的偏执和掌控欲的忌惮，心情再次变得沉重。

他需要和沈默谈一谈。关于工作，关于他们之间。

然而，当他回到公寓时，却发现里面一片漆黑寂静。

沈默不在家。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陆予行。

他立刻拨打沈默的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再打，直接转入了语音信箱。他又尝试拨打沈默市区公寓的座机，同样无人应答。

这么晚了，他会去哪里？

陆予行立刻联系陈铭，让他定位沈默的手机。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他坐在沙发上，焦躁感如同藤蔓缠绕心脏。

陈铭很快回电，语气凝重：“陆总，沈先生的手机信号最后出现在城东的‘炼狱’私人俱乐部附近，然后消失了。那地方……背景比较复杂，是个地下格斗赌场。”

“炼狱”？陆予行听说过那里，一个会员制的地下格斗赌场，充斥着暴力和混乱。

沈默去那里做什么？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闪过，他要去发泄，或者，更糟，去触碰那些他曾经可能接触过的，黑暗地带的东西？

陆予行立刻起身：“地址发我！”

“炼狱”深处，一个封闭的VIP包厢内。

空气浑浊，弥漫着烟酒和血腥的混合气味。

沈默站在包厢中央，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沾了污渍的白衬衫，袖口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是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只有眼底最深处，翻涌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他对面，站着三个身材魁梧、面目狰狞的壮汉，是这里有名的“清道夫”，专门处理麻烦。

“小子，口气不小啊。”为首的光头狞笑着，活动着手腕，骨节发出咔咔的声响，“想一个人挑我们三个？活腻了？”

沈默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歪了歪头，眼神像冰冷的扫描仪，掠过他们身体的每一个弱点。然后，他动了。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他没有丝毫花哨的技巧，全是经过千锤百炼的，最直接有效的动作！肘击、膝撞、锁喉……

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地落在人体最脆弱的地方，狠辣果决，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

“呃啊！”

“妈的！”

惨叫声和怒骂声瞬间充斥了整个包厢。那三个壮汉根本没料到这个看似清瘦的青年竟然有如此恐怖的身手和不要命的打法！

他们引以为傲的力量和体型在绝对的速度和精准的技巧面前，显得笨拙而可笑。

沈默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豹子，在狭小的空间里腾挪闪避，每一次出手都必然见血。他的白衬衫很快被染红，分不清是别人的血，还是他自己崩裂的伤口渗出的血。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眼神依旧空洞而疯狂，只有在那狠戾的攻击中，才能宣泄出他内心几乎要将他撑爆的痛苦和嫉妒。

予行哥要和别人结婚吗？

那个林家小姐比他好吗？

他算什么？一个见不得光的，用手段强求来的玩意儿？

如果他变得肮脏、破碎、浑身是血，予行哥是不是就会多看他一眼？

哪怕是厌恶的眼神，也好过彻底的忽视。

“砰！”最后一个壮汉被他一个过肩摔狠狠砸在墙上，滑落下来，彻底失去了意识。

包厢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血腥味。

沈默站在原地，汗水混着血水从他额角滑落。他抬手，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眼神依旧空洞地望着门口的方向，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身体的疼痛此刻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解脱感，仿佛只有这种极致的痛苦，才能暂时麻痹那颗被嫉妒和绝望啃噬的心。

就在这时，包厢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陆予行带着陈铭和几个保镖冲了进来，当看清里面的景象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满地狼藉，三个壮汉生死不明地躺在地上。而沈默，浑身浴血，站在那里，眼神空洞。

陆予行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瞬间停止了跳动。那浓重的血腥味和沈默身上散发出的暴戾气息，让他感到陌生而心惊。

“沈默！”他冲过去，一把抓住沈默的肩膀，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你疯了？！”

感受到陆予行手掌的温度和那熟悉的、带着怒意的关切，沈默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聚焦。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陆予行近在咫尺的、写满了惊怒的脸，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

染血的牙齿，配上他苍白而疯狂的笑容，显得异常妖异。

“予行哥，”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依赖和偏执，“你来了。”

他伸出沾满黏腻鲜血的手，轻轻抓住了陆予行胸前的衣襟，将头靠了过去，额头抵在陆予行的锁骨上，像个终于找到家的走丢了的孩子。

他喃喃低语，声音带着诡异的满足和显而易见的委屈，“我变得这么惨……你是不是，就不会不要我了？”

温热带着腥气的呼吸喷洒在颈侧，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

陆予行身体僵硬，他能感受到沈默身体的微颤和那几乎要将他灼伤的热度。这番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陆予行理解眼前这场疯狂的大门。

沈默是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在向他抗议，在向他乞求，也是在惩罚他。

他看着怀里这个如同破碎玩偶般的青年，看着他为了不让自己“被丢掉”而做出的疯狂行径，之前所有的猜忌、愤怒、无奈，在这一刻，都被一种更汹涌、更复杂的情感所淹没。

是心痛，是恐惧，还有一种无法否认的，被如此极端而绝望地爱着的震撼，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重的愧疚。

他明明知道沈默的性子，为什么还要去参加那场酒会，为什么还要给他留下想象的空间？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沉沉的痛色。

他抬起手，没有推开他，而是用禁锢的力道，将沈默紧紧抱在了怀里，不在乎那血污沾染了自己昂贵的西装。

“闭嘴……”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跟我回家。”

沈默在他怀里，身体先是僵硬，随即彻底软化下来，他将脸深深埋进陆予行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属于他的气息，发出一声如同小兽般的，满足的呜咽。

他知道，他赢了。

他的疯狂，他的鲜血，又一次，留在了他的神明身边。

至于以后……

沈默在陆予行看不到的角度，缓缓睁开了眼睛，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空洞，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偏执。

谁敢来抢，他就杀了谁。

包括……那个姓林的女人。

陆予行没有把沈默送回公寓，而是直接带他去了陆氏旗下的一家私人医院，动用了最高级别的保密措施。

沈默身上的伤比看起来要重。

除了多处软组织挫伤和皮外伤，肋骨也有轻微骨裂，左手原本就没好利索的伤口再次崩裂，需要重新缝合。

最严重的是他精神上的耗竭，医生诊断他有轻微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症状和极度的情绪不稳。

清理伤口、缝合、上药、固定……整个过程，沈默异常安静配合。他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长长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有在那冰冷的医疗器械触碰他皮肤时，身体会几不可查地微微颤抖。

陆予行一直站在床边，沉默地看着。看着医生剪开他被血污浸透的衬衫，露出下面青紫交错的伤痕；看着护士用消毒水清洗他伤口时，他紧抿着唇瓣忍痛的模样；看着那细长的缝合针穿透他白皙的皮肤……

每一下，都像是在陆予行的心上扎了一针。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沈默的“疯”，不仅仅是精神上的偏执，更是可以毫不犹豫施加于自身的、残酷的决绝。

而这一切的导火索，似乎都指向了自己。

处理好所有伤口，医生护士退了出去，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血腥气。

沈默缓缓睁开眼，看向一直站在那里的陆予行，眼神像受惊后寻求庇护的小鹿，带着残留的恐慌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予行哥……”他声音虚弱，带着哭腔，“我错了……你别生气……”

又是这副样子。

闯下弥天大祸后，立刻摆出最脆弱无辜的姿态，精准地戳中人心最柔软的地方。

陆予行看着他，胸口堵得厉害。他想厉声斥责，想问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警告他绝没有下一次……

但所有的话，在对上沈默那双湿漉漉的、仿佛只要他一句重话就会彻底碎裂的眼睛时，都哽在了喉咙里。

尤其是当他想到，沈默的疯狂，很大程度上源于对自己的占有欲和那场该死的酒会时，那些责备的话就更难说出口。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床边坐下，没有回应他的认错，而是拿起旁边温热的湿毛巾，动作有些僵硬地，轻轻擦拭他脸上未干的血迹。

指尖触及他冰凉的皮肤，感受到他细微的颤抖，陆予行的心也跟着蜷缩了一下。

沈默似乎愣住了，他怔怔地看着陆予行，看着他专注而紧绷的侧脸，看着他为自己擦拭的动作，眼底是几乎要溢出来的受宠若惊和狂喜。

他小心翼翼地，用没有受伤的右手，轻轻抓住了陆予行拿着毛巾的手腕，力道很轻，带着卑微的祈求。

“予行哥……”他又唤了一声，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你还要我吗？”

陆予行擦拭的动作顿住了。

他看着沈默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恐惧和渴望，心脏像是被浸泡在酸涩的海水里，又胀又痛。

他沉默了片刻，终究是无法对着这样一双眼睛，说出任何否定的话。

他知道，那可能会真的逼死他。

“别再做这种傻事。”他避重就轻，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这近乎默认的回答，已经是他此刻能给出的最大让步。

这近乎默认的回答，让沈默眼底的光瞬间亮了起来，比病房顶灯还要耀眼。他用力点头，像是发誓一般：“不会了！我听话，我听你的话！”

他抓着陆予行手腕的力道收紧了些，将脸颊轻轻贴在他的手背上，依赖地蹭了蹭，发出满足的叹息。

陆予行身体微僵，却没有抽回手。他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沈默微凉的体温和细微的摩擦感，一种复杂的、带着痛楚的柔软情绪，在心底悄然蔓延。

他好像……真的拿这个人，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而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以及一丝认命般的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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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