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 第6章 沉默地侵蚀

陆予行的妥协，像一道沉重的闸门落下，在他与沈默之间划下了一道扭曲的界限。

沈默被接回了陆予行的公寓，但不是回到之前那间充满平等气息的客房，而是被安置在了一间离主卧最远的、采光稍差的次卧。这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你可以留下，但只能在这里，并且，只是客人。

陆予行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他用自己的冷漠筑起了一道高墙。但沈默似乎毫不在意，甚至对这样的安排表现出一种近乎感激的顺从。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试图侵入陆予行的生活空间，而是将自己活成了一道沉默而安静的影子。

他依旧会准备三餐，但只会默默放在餐厅，等陆予行用完后再出来收拾。他不再主动靠近，不再有多余的言语，只是偶尔，在陆予行不经意抬头时，会捕捉到他迅速移开的目光——那目光里不再是怯懦，而是一种浓重到化不开的眷恋与深入骨髓的小心翼翼。

陆予行试图彻底无视他，将全部精力投入工作。但每当夜深人静，感受到那个房间微弱的存在感时，他都会清晰地意识到——那个他用冰冷言语圈禁起来的“玩意儿”，正以一种更沉默、更顽固的方式，重新编织着缠绕他的网。

他发现自己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他会注意到沈默今天做的菜似乎清淡了些，是不是察觉到他胃又不舒服？他会听到次卧深夜偶尔传来的、极其轻微的咳嗽声，那家伙手臂的伤还没好利索吗？他甚至在一次提前回家时，撞见沈默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眉头微蹙，眼神专注而锐利，那神态与他平日里低眉顺眼的模样判若两人，却在听到开门声的瞬间，迅速切换回温顺无害的表情，合上了电脑。

“在看什么？”陆予行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审视。

沈默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轻声回答：“没什么，随便看看财经新闻。”他站起身，动作间左臂依旧有些微的不自然，“予行哥你吃饭了吗？我去准备。”

他避重就轻，姿态放得极低，让陆予行后续的追问都显得像是在无理取闹。

陆予行不再说什么，心底那点疑虑却如同藤蔓，悄然滋生。他知道沈默绝不可能真的只“看看财经新闻”，那个“默然资本”的掌控者，怎么可能安于只做一个洗手作羹汤的“影子”？

这种明知对方有所隐藏，却抓不到把柄，对方还摆出一副全然顺从姿态的感觉，让陆予行感到一种莫名的焦躁。

这天，陆氏集团召开一个重要的高层战略会议，讨论如何应对新兴科技领域带来的冲击。几位保守派董事与激进派高管争论不休，会议陷入僵局。陆予行按着发胀的太阳穴，听着两方的争论，胃部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知道双方都有道理，但缺乏一个能打破僵局、具有足够说服力和可行性的方案。

晚上回到公寓，餐厅的灯亮着，桌上照例放着温好的饭菜，但沈默却不在。陆予行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次卧房门。

他没什么胃口，径直走进书房，打开电脑，试图理清头绪。烦躁和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效率低下。

就在这时，书房的固定电话内线响了起来。这个号码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陆予行蹙眉接起。

“予行哥，”是沈默的声音，从次卧分机打来，声音很轻，带着惯有的小心翼翼，“打扰你了。我……我刚刚无意中看到一份公开的行业分析报告，觉得里面的某些观点，或许……或许对你们白天的讨论有点启发。已经发到你邮箱了，只是一个参考，如果你觉得没用，忽略就好。”

他说得极其谨慎，甚至带着点惶恐，仿佛生怕逾越了雷池。

陆予行沉默着。如果是几分钟前，他可能会直接挂断，或者冷言相对。

但此刻，脑海中车祸真相的报告与眼前几份“恰到好处”的帮助请求交织在一起。

他知道这份报告绝不普通，知道沈默别有目的，但救命之恩，以及沈默此刻卑微的姿态，让他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全然硬起心肠。

或许，正如沈默所说，他只想证明自己的价值，只想找一个能留在他身边的理由。

陆予行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他能听到电话那头沈默略显紧张的呼吸声。

“嗯。”最终，他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他点开邮箱，果然有一封未读邮件，来自一个陌生的、看似普通的商业分析机构邮箱。

附件是一份制作精良、数据详实的报告，不仅精准地剖析了当前科技领域的格局，还提出了几条极具前瞻性和操作性的转型路径建议，其中一条，巧妙地融合了保守与激进两派的诉求，提供了一个极具建设性的折中方案。

这份报告的深度和视角，远超白天会议上那些顾问提供的材料。

陆予行盯着屏幕，眸光深沉。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份报告绝非来自什么普通的分析机构，它带着鲜明的“默然资本”的风格——精准、犀利、直击要害。

确认了车祸的真相后，陆予行发现自己对这份“帮助”的抗拒，似乎没有那么强烈了。

他甚至开始冷静地权衡：沈默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对目前的陆氏而言是极大的助力。

一直将他排斥在外，是否也是一种损失？或许，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给予有限度的“信任”和空间，既能利用其才，也能更好地监控，这比让他完全隐藏在暗处更可控？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迅速变得清晰。与其被动地被他渗透，不如主动给他划定一个舞台。

他拿起内线电话，回拨了过去。

电话几乎是被立刻接起。

“予行哥？”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报告看了。”陆予行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写得不错。”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沈默带着压抑喜悦的、微微发颤的声音：“能……能帮到你就好。”

“明天上午九点，到我办公室来一趟。”陆予行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份堪称完美的报告，眼神复杂。

他知道，让沈默踏入陆氏，可能是在打开潘多拉的魔盒。但他无法否认，沈默的能力，正是陆氏目前所需要的。

在商言商，他不能因为个人情感，就拒绝一个可能让陆氏更上一层楼的契机。而且，将沈默放在眼皮子底下，或许……更能看清他到底想做什么。

第二天上午九点整，沈默准时出现在了陆予行的办公室门口。

他穿着一身合体的深色西装，衬得身形挺拔，气质沉静。脸上没有了在家时的怯懦，但也并非全然的商业精英范，而是带着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谨慎而专注的神情。

“予行哥。”他走进来，站在办公桌前，姿态不卑不亢。

陆予行抬眸打量着他。不得不承认，撇开那偏执的内在，沈默的外在条件和能力，确实出众。

“坐。”陆予行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将一份项目计划书推到他面前，“集团打算成立一个新的科技投资子公司，这是初步方案。你看看，有什么想法。”

他没有用询问的语气，而是直接下达了指令。他要看看，沈默在这种情境下，会如何表现。

沈默接过计划书，认真地翻阅起来，眼神专注，偶尔会用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某一处数据，陷入思考。他看得很快，但显然每一个细节都没有放过。

十几分钟后，他放下计划书，抬起头，看向陆予行。他的眼神清澈而冷静，带着一种专业性的锐利。

“方案的大方向是对的，但在风险控制和资源整合方面，有几个细节可以优化。”他条理清晰地说出了自己的几点看法，每一点都切中要害，提出的修改建议也极具操作性。

他的表现，完全是一个顶尖的商业顾问水准。

陆予行听着，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再次被沈默的能力所震动。

这个人，就像一座深不见底的宝藏，或者说，一个精心伪装的危险品。

“这个项目，由你来做初步评估和方案细化。”陆予行最终做出了决定，声音平稳，“直接向我汇报。有问题吗？”

沈默的眼底闪过一丝极亮的光彩，但那光彩很快被压制下去，他站起身，微微颔首：“没有问题，予行哥。我会尽快完成。”

陆予行看着他离开办公室的背影，挺拔，沉稳，与记忆中那个缩在角落，需要他保护的“弟弟”形象，彻底割裂开来。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又将进入一个全新的，更加复杂的阶段。

工作上的交集，会成为新的纽带，还是新的战场？

他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感觉那张名为“沈默”的网，似乎收得更紧了。而这一次，是他亲手将拉网的绳子，递到了对方手中。

感情是很难受控的[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沉默地侵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