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女翻译 第5章 学校（中）

“这可不是个常见的职业，先生。学会一门新的语言，还要熟练运用它，这可不是个简单活儿。先生，你可以给我讲讲你的工作吗？你是怎么靠这个赚到足够一个月的嚼用的？”尤兰达装做一副无知的样子。

詹姆斯店主得意地摸了摸胡子，给她挑着讲了讲自己的翻译工作。

这天晚上，尤兰达下了班，利奥和马利欧照例在门口等着她。

在走回贝瑟纳尔-格林贫民窟的路上，尤兰达非常安静，并没有像往日一样跟她的弟弟们说说笑笑。

她在回想詹姆斯店主跟她讲的那些有关翻译工作的事。

当然，詹姆斯店主没有告诉尤兰达，自己出生于一个中等富裕的家庭，父亲老休斯先生经营着一家书店，经济状况只称得上还不错。

老休斯先生非常重视读书，他认为读书改变认知，认知改变阶级，于是他咬咬牙把詹姆斯送往一所私立学校学习，那里每年都要收取一笔昂贵的学费，几乎是花费了老休斯先生一半的收入。

詹姆斯在那里学习阅读、写作、算术、地理、历史和法语。尽管老休斯先生对他寄予厚望，詹姆斯拼尽全力，也只在法语学习上名列前茅，他的法语老师斯蒂芬先生十分喜爱这个努力的学生，给他开了不少小灶，还引荐他为一些报社翻译法国小说，这使得詹姆斯也愈加偏爱法语学科，他几乎是把斯蒂芬老师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父亲！

但是最后，偏科的詹姆斯并没有考上大学，这使得老休斯先生暴跳如雷。

时光荏苒，詹姆斯已不再年轻，他并没有干成什么大事，像他的同学一样成为官员或教授，这使得他的父亲——老休斯先生很瞧不起他。詹姆斯在父亲失望的目光下越来越脾气古怪，越来越不想出去工作，最后他连基本的家务活也懒得去搞，他也没有成家，而是将翻译作为自己此生唯一的爱好和爱人。

不过呢，詹姆斯看尤兰达感兴趣，就告诉了她现在的翻译活儿是怎么收费的。

现在主要有两种收费方式，第一种收费方式是在签订合同时一次性支付翻译家一定的英镑作为一篇小说的稿酬。这钱一拿，此后小说卖得好还是不好就跟翻译家无关了。

第二种收费方式不怎么常见，是根据作品的销售情况定期分成支付。倘若小说销量良好，翻译家可获得销售额的百分之几作为报酬；倘若销量不佳，他就拿不到多少报酬了。

具体的数额当然会因作品和翻译者的名气得不同而有很大差异。

在詹姆斯店主讲解这些时，尤兰达听得眼睛一闪一闪的，詹姆斯店主的嘴角不禁勾起了一抹笑，这孩子是真藏不住事儿，心思几乎是写在脸上，平时在书店里干完活儿偷看那些德语书也当他不知道。

詹姆斯店主看着尤兰达，就不自觉的想起斯蒂芬先生对自己的教导和父亲对自己的那些期望。父亲在世时，自己虽然厌烦他的说教，却也想着干出一番成就，证明自己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不是个一无是处的人，但直到父亲离他而去，懒得做事的他都没有证明着一点。

所以，他总是尽可能地帮助愿意读书的人，希望他们可以代替他干成一番事，这样，从某个偷懒的角度来说，詹姆斯会觉得自己也干成了一点小事。也是因为这个，詹姆斯对干完活的尤兰达看书一事，只当作没看见，反正她也把活儿干了。他看着这个好像对翻译一事也有浓厚兴趣的女孩，不由得想充当斯蒂芬先生的角色，不过就目前而言，他懒得去整这个事儿。

尤兰达入神的想着詹姆斯的话，以及自己应该怎么规划自己的赚钱大业，没注意到旁边的利奥和马迪欧似乎有话想说。

马迪欧小声的叫了她一声，尤兰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去理他。

利奥也叫了一声，尤兰达还是没理他。

“尤兰达！！！”最后两个男孩一同大叫起来。

“啊，呃，什么事？”尤兰达一下子被拉回了现实。这女孩看起来还有点恍惚。

“那天，你跟妈妈在谈上学的事，是真的吗？”利奥和马迪欧一左一右地吊着尤兰达的胳膊。

“是啊，还能是煮的？不过我们还没有想到办法让你们免费入学，也攒不到足够的钱，你们很想去上学吗？”

“你为什么说“煮”这个词？我倒也没有，我不像你那么聪明，爸爸随便教一教你，你就能凭这个找到工作了，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学的。”利奥瘪瘪嘴。

“嗯……我想……我想去上学。”马迪欧小声地说。

“什么？马迪欧，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尤兰达夸张地把自己的耳朵扯起来。她心里暗暗一惊，尽管她努力当好尤兰达，但总会露出一些小破绽。

“他说他想去上学！”利奥帮他的兄弟回答。

“不过我不想拖累你和妈妈，我想去赚钱，攒到钱了，我再去读书。”马迪欧认真的说。

“你傻呀你，你读书还不是为了赚钱，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做生意吧，当商人一定可以赚大钱！”利奥大声的嚷起来。

尤兰达忍不住笑起来，“当商人就不会亏本吗？利奥。不过，其实我也不知道是读书优先还是赚钱优先，也许你读了很多书却赚不着钱，有的人赚了钱却没怎么读书。曾经我读到这么一句话：‘读书的目的不在于取得多大成就，而在于当你被生活打回原形，陷入泥潭时，给你一种内在的力量。’也许读书本就是纯粹的，不能用赚钱去衡量。”

利奥不太认同这话，在他看来，自己家的生活已经在泥潭里了，倘若读书不能赚钱，那还读什么？不过，尤兰达是靠读书赚到钱的。

马迪欧思考了一会，表示他还是想去读书，这是出于一个不知名的念头，不管怎么说，他向往着读书，向往着成为“文化人”。

尤兰达眨眨眼，“也许，我们可以去全伦敦所有的慈善学校兜一圈，看看学费、环境和教学内容，这样的话，就算是想要攒钱去学校读书也有个目标。”

“不如去全伦敦的小巷里转转，看看可以干什么生意，或者去学一门手艺。”利奥对此不甚赞同。

不管怎么说，姐弟三人决定这个周末好好研究一下这事，看看能给自己的未来找到一个什么出路。

周末与周一之间毕竟还有整整五天的时间，尤兰达决定给利奥和马迪欧找些事情做，免得他们整日无所事事，到处瞎转悠。

尤兰达决定让利奥和马迪欧来规划周末该去哪些地方瞧瞧学校或生意。

在1837年的英国伦敦，消息还不是那么灵通，普通人找到学校的消息主要有两种，一是前往教会或慈善机构来了解，二是看报纸上的广告。

当时，伦敦的教会数量十分庞大，涵盖了多个不同的教派。尤兰达姐弟前面说要把全伦敦的教会都走一遍，实在是尤兰达人生地不熟和小孩无知无畏，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贝瑟纳尔-格林贫民窟位于伦敦东区，有四个教会及三家慈善机构，尤兰达在一张书店不要的旧报纸上找到了这些机构的地址，并把它们抄下来给了利奥和马迪欧。

詹姆斯书店有很多卖不出去的旧报纸，一般来说詹姆斯店主会隔一段时间就叫回收商前来回收废纸，这些废纸将会被用于包装材料或清洁窗户。

尤兰达询问了詹姆斯店主自己能不能买走前一个月的旧报纸，詹姆斯店主便以5便士的价格让她拿走了所有的报纸。

旧报纸上的信息有些滞后了，但说不定有些还有用，这就需要利奥和马迪欧一个一个去验证了，说不定他们能找到一份工作呢。

尤兰达把这一摞旧报纸抱回了家，她厌恶地绕过肮脏的垃圾堆和水洼，唉，贝瑟纳尔-格林贫民窟的环境也太不适合居住了，必须得攒攒钱搬出去。

利奥和马迪欧对此十分积极，事实上，自从妈妈和姐姐都去上班后，无人管教的他们终日走街串巷，该玩的都玩了，现在是无聊极了，他们巴不得有点事情干。

一天早上，利奥和马迪欧被热醒来时，艾莉森和尤兰达已经去上班了，现在进入了夏天最热的一个阶段。

热浪一波一波的向两兄弟袭来，把他们整个儿吞下去，利奥抹了一把汗水，嚷嚷起来：“上帝啊！这天可真热！”

1837年的英国人民避暑的方式十分原始——找个阴凉地。富人们会结伴去乡村或海边别墅度假，穷人们就只能忍着了。

“我们今天要出去吗？太热了。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天上了。”马迪欧看向利奥。

“出去，当然得出去，我们不是说好了，要悄悄找到工作或合适的学校吗？你忘了父亲说过的话了吗？”利奥爬下了床。

利奥还记得父亲染上斑疹伤寒后总是咳嗽，就这么咳呀咳个没完，父亲最后病得只能躺在床上，没力气下地，这时候的父亲曾交代给怀特两兄弟一些话，让他们要当好小男子汉，不要贪玩和哭泣，照顾好妈妈和姐姐。

可是自从父亲去了之后，一直是妈妈在照顾他们，姐姐尤兰达也找了一份工作赚钱养家，利奥对此感到非常不自在，他之所以执着于找工作、赚大钱，也是因为这个。

这一回，他一定要自己找到一份工作，给妈妈和姐姐一个惊喜，也给父亲证明——利奥已经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男子汉了。想到这里，利奥已经开始幻想妈妈和姐姐的笑脸，他不由得也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