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女翻译 第4章 学校（上）

尤兰达已经在詹姆斯书店工作了一周了，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

这一周以来，尤兰达的疑惑有些加重。

詹姆斯店主到底靠什么赚钱？这一周以来就卖出去一本书！而且周三时，詹姆斯让她替他跑腿，去一所慈善机构办的夜校送捐款。那恐怕不是一笔小数目，因为机构负责人格林比小姐对尤兰达这个小店员和善极了。

迈克尔倒是又来了书店一趟，这次他没有进门，而是把詹姆斯店主喊出去谈话。

奇怪的店主，奇怪的客人，不过尤兰达懒得管闲事。

詹姆斯店主的心思确实不在经营书店上，但他在发约定好的工资一事上格外的爽快，没什么拖沓和克扣。

尤兰达顺利地领到了5先令工资，她把它全部交给了艾莉森。

现在，怀特家每周有15先令2便士了。

这虽然不多，但大大改善了怀特家的生活。

至少艾莉森不用在面包屑小摊买面包了。面包屑是制作面包过程产生的副产品，本来是用来喂养家畜的，但是有人把面包屑压成面包性状，充作面包买，很便宜，只要刮去上面的霉点，就可以当面包吃了。

尤兰达由衷地对艾莉森说：“我希望詹姆斯书店能长长久久地开下去，虽然詹姆斯店主给我开的工资少，但在书店工作也谈不上很累，还有书看。不过，书店没什么生意。”

艾莉森在日常的相处中已经确定尤兰达不是之前的尤兰达了，实际上，在尤兰达醒来的第一天，她就感到了一点不对劲，但她当时以为是尤兰达状态不佳，这种敏感大概是一种母亲的直觉。

不过当她看到眼前这个女孩眼里的心虚与慌张时，艾莉森还是心软了，自己的女儿也会像她一样跑到别人的躯壳里面去吗？或者是直接去了天堂？

那么当她的女儿在陌生的地方醒来，自己又不在她的身边，她该是多么的慌乱？

希望上帝保佑她的女儿，不管是在异世还是天堂，都有一位母亲能够善待她。

艾莉森温柔地摸摸尤兰达的头：“既然你能够在工作之余有学习的机会，那么工资少也没有什么。你有天赋，就要珍惜它。利奥，马迪欧，你们也要继续学习，我会挣到钱，你们到时候还是应该去上学。”

尤兰达思索了一会，她告诉艾莉森：“或许，他们现在就能去学习。我帮詹姆斯店主跑腿时，到访过一家慈善机构，那儿办了一个免费的学校，晚上还有夜校，招收有天赋的穷人小孩，可以学到基础读写。”

“噢，你说慈善学校？那可太难进入了。”艾莉森提醒她。

在1833年以前，英国政府对教育采取不干预政策，富人家的少爷、小姐当然有家庭教师教授知识，穷人的子女接受初等教育的方式则主要是在由慈善机构和慈善家个人捐助开办的慈善学校上学，这些学校免费招收贫苦家庭儿童，并提供书籍、食宿等。

夜校则是工人们在工余时间学习的地方。一些社会团体、教会组织或慈善机构在晚上或周末会组织夜校，只收取一点费用。

不管是慈善学校还是夜校，都不是穷人们上门就一定会被准许入学的，要么有资助者推荐你，要么你能够展示你有学习上的天赋。

利奥和马迪欧都是普普通通的小孩，怀特家也不认识什么能够与机构负责人搭上话的人。

“是这样啊。”尤兰达皱起了眉头。

“是这样没错！你应该相信我！”七条街之外的街头酒馆里，詹姆斯快把拳头挥到迈克尔脸上去了。

这两个男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他们坐在一起，面前摆着两杯酒和一沓白纸。

“我认为不应该这么翻译，翻译应该讲究情感到位，这个词，它应该翻译成‘暧昧’，小说的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都是含蓄的人，这才第几次见面，达不到眉目传情的地步。”迈克尔正了正自己的红领结。

“你懂还是我懂？怎么就不情感到位了？你再看看前后文，两人已经过了这个一见面就脸红的状态了，该感情升温了，就该用这个词。”

他们面前摆放的这沓白纸是詹姆斯店主翻译的法国小说《小提琴迷案》。

尤兰达多多少少误会了詹姆斯店主和迈克尔·布朗在书店里的一番谈话。

实际上，迈克尔是威廉出版社的一名编辑。詹姆斯也不靠他的主业——开书店赚钱，他靠闲暇时替报社翻译法国小说过活，这看上去似乎有点荒谬，但因为稀缺，1837年的有点名气的翻译家是很赚钱的，不说大富大贵，维持温饱是没有问题的。

詹姆斯书店是老休斯先生传给詹姆斯店主的，所以詹姆斯店主也不用考虑房租问题，他又是一个单身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身为一名小有名气的法语翻译家，詹姆斯每个月翻译五六篇小说，就足够他维持一种舒适的生活了。

不过尤兰达并不知道詹姆斯店主是靠副业养主业的，她不由得担心自己会很快失业。

“要是真失业了，我又能去干什么呢？这可真烦啊。”尤兰达在心里问自己。

唉，生活不易，尤兰达哭丧着脸。

不过呢，经过一周的相处，尤兰达跟詹姆斯店主也熟悉了起来，她发现詹姆斯店主人虽然脾气不好，人品倒还不错。

也许，尤兰达能提出一些建议，让书店的生意变好一些呢？再怎么说，尤兰达也来自21世纪，也是见识过现代书店五花八门的销售活动的。

于是，休息一天后，尤兰达抱着一堆销售建议去找詹姆斯店主了。按照前世的见闻，尤兰达推荐时不时的促销活动、在书店里开咖啡店、在特定区域内提供送书□□、开读书会等等。

詹姆斯店主像见鬼一样盯着她：“你在增加你自个儿的工作量噢，你知道吗？我可不会另外雇人。”

尤兰达一阵无语。

詹姆斯店主喝了口热茶，他非常欣慰地看着尤兰达：“真不错，年轻人是该有点奉献精神和对工作的热爱，你这样让我都有点良心不安了，你是饿昏了头吗？”

尤兰达忍不住说：“休斯先生，我或许没有那么无私，可上周我们店的生意不怎么景气——”

“啊哈，不是上周，是一直不景气。”

“可是，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先生。”

“放心吧你，我不靠这个赚钱，发得起你的工资的。”

尤兰达禁不住脸红了。

詹姆斯店主看了看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孩，少有的产生一丝怜爱，这是个年龄上是自己女儿的小女孩，以5先令的工资被自己压榨。

“这么想着，我可真该死啊，这小丫头还想帮我提升生意呢。”他这么想着。

他便解释了几句：“别这么紧绷，我怎么觉得你一直绷着自己？你记得上次那个矮个子男人吗？系了个红领结的。他是个编辑，看不出来吧？我每个月翻译几篇文章给他，这就是我赚钱的秘诀。放轻松一点，你不过是个小孩，别操心大人的事。”

紧绷？尤兰达当然紧绷了，从生活优越的现代穿越到这空气都是厕所味的异世异国，父母不在身边，还投生到了一个经济状况岌岌可危的家庭，尤兰达没法不紧绷。

她想要让怀特家过上富裕的生活以抵消她对冒充怀特家女儿的愧疚，想做出一番事业，想赚很多钱让自己恢复曾经的生活水平。

尤兰达来到这里一周了，但仍不能适应这里。

她不喜欢生活在贫民窟里，不想吃发霉的面包，也不想装作别人的女儿或姐姐。

在尤兰达心中，她不属于这里，她不属于这片土地。

是的，她之所以紧绷，是因为她无时无刻的想回去。

但当詹姆斯店主以开玩笑的口吻让尤兰达别紧绷时，尤兰达却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排解出了一些焦虑和绝望。

她的脑海中是空前的清明，詹姆斯店主无意间的话让尤兰达意识到自己的状态是不对的，再怎么紧绷着奋斗，她现在都只是个孩子。但她不会一直是一个孩子，终有一天她会回到自己的故乡，就算不能在时间上回家，也要在物理上回家。

尤兰达深吸一口气：“呼，您是说，翻译？”

真是想不到，詹姆斯店主竟然是自己的同行，不过说不定自己也能借此了解一点1837年的翻译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