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县衙,一股暖意扑面而来,仔细看,也能发现县衙里的积雪比外头的少了许多。穿过公堂往后去,里头传来噼里啪啦的炭火声,还带着愈发浓郁的烤肉香。
陆烈的脸色黑成了锅底。
岑宣和陈忠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倒是厉奉颇为镇定。
孙主簿脚软得都快走不动道了,要不是他的衣服还在陆烈的手里攥着,他早就连滚带爬地跑进去叫里头正在吃香的喝辣的县丞救他。
“赵钱礼,给老子滚出来!”陆烈在院中站定,大喝一声。
宋元晟吓了一小跳,这陆烈不愧是一军之将,如此中气十足。
屋子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不一会儿,门开了,里头露出赵钱礼那张写满了狡猾算计的脸来。
赵钱礼嘴上的油都能反光,“哟,是陆将军啊,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孙主簿!孙主簿!?”
孙主簿被陆烈提在手里,一脸可怜地看向赵钱礼,“县丞,我在这。”
赵钱礼张口就骂:“陆将军来了也不知道通报一声!?你这个没用的废物,县衙养你有何用!?”
孙主簿有苦难言。
此情此景,他要如何通报?自己的小命都还攥在陆烈这尊煞神手里呢。
陆烈懒得跟他废话,朝后面扬了扬下巴,“这些都是都城来的人,还不赶紧把你那破门打开!?”
赵钱礼闻言往陆烈身后一瞧,目光挨个看过去,最终被厉奉的目光冻得打了个寒颤,“这,您,您就是安诏王?”
厉奉冷冷地勾唇,“不像?”
“不不不。”赵钱礼被厉奉身上的骇人气势吓了一跳,“不,不像,不是,像。我这张嘴不太会说话。王爷海涵。”
赵钱礼这下再也不敢怠慢。
这陆烈虽然虎是虎,但是好唬,随便给他扣个什么名头威胁两句就行,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法子百试百灵。
但这安诏王却不同,他还没有当上县丞的时候就已经听过安诏王的名号,这人在京都就是出了名的混子,皇宫的规矩都无法束缚他,真真是不好惹。
赵钱礼抹了抹额头的虚汗。方才不觉得,现在才发现他屋子里的炉火似乎生得太旺了,把他燎得不行。
“那,那什么。孙主簿!”赵钱礼朝孙主簿招手,“快,带王爷和陆将军他们去议事厅,我随后就到。”
孙主簿“哎”了一声,就听厉奉说了句“不必了”。
厉奉说:“正好我们几人日夜兼程,一路舟车劳顿,今日早饭都还没吃,如今正好晌午,赵县丞不如就地做个东。”
赵钱礼闻言为难地看着厉奉。
陆烈回头瞧了厉奉一眼,也是一样的一言难尽。这些个客套话都是做东的人说的,哪儿有自己上赶着说自己舟车劳顿的?
真真是不要脸。
厉奉又问:“怎么,是赵县丞屋里的烤鹿肉不够我们这些人吃,还是赵县丞不舍得割爱?”
“怎么会!”赵钱礼不得不爬上厉奉给他设置的高梯上,“不,不是,我没烤鹿肉。王爷说笑了,这雪灾年的哪还有鹿肉啊。”
厉奉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不言不语。
宋元晟的鼻子动了动,“王爷,这确实是烤鹿肉的味道。”
虽说都是肉,但不同的肉类就是有不同的肉香,譬如羊肉的香气里都带着膻,鹿肉也是,但更多的是腥气。
气味之独特,只要是懂行的都能闻得出来。
“这位小公子可不敢胡说啊,我这屋子里啊真的没有什么鹿肉。”
赵钱礼说得半点不心虚,毕竟眼前这个小公子看起来是个没有什么威胁的,用不着怕。只是余光瞧见厉奉的目光时候他扔会有些心惊。
厉奉:“陆将军,本王饿了。”
陆烈回头瞪了厉奉一眼,瞧见厉奉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牙都快咬碎了,但也只能生生忍下去。他一把丢开孙主簿,大步流星地朝赵钱礼走过去,直接将门推开。
“陆烈!”赵钱礼直呼陆烈大名。
厉奉蹙眉问身边的陈忠,“这种货色当年是怎么当上寒县县丞的?”
他的声音不小,正好让在场的人都听得个清清楚楚。
赵钱礼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两下,想要反驳,恰好这陆烈的声音从里面出来。
“嘿!他娘的还真的有一整只野鹿!”
赵钱礼脸色灰败,这下是真的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外头已经没有再下雪了。烤鹿肉被搬到了院子里,所有人围着烤鹿肉坐了一圈。
宋元晟瞧着那十个人吃都绰绰有余的烤鹿,感叹了一句“真大啊”,末了又对赵钱礼说:“赵县丞,本公子这鼻子在都城里是最灵的,无论是山珍海味还是野味,到了我的鼻子跟前就没有我断不出来的。”
这话几乎是将赵钱礼的脸丢在地上踩。
果然赵钱礼的脸色又灰白了一圈,朝宋元晟拱了拱手,干巴巴地道:“小公子确实厉害。”
宋元晟勾了勾嘴角,“承蒙夸奖。”
他们来之前赵钱礼就已经吃上了,如今鹿肉烤得越发焦香,滋啦冒油,馋得人直流口水。
宋元晟是真的饿了。
阿镰拿着小刀在分肉,给宋元晟他们都分了不少,很快大半只鹿腿就见骨了。
赵钱礼看着好好的鹿腿被这几个不速之客瓜分了,肉疼得不行,心都在滴血。
他瞧见宋元晟吃得喷香,一副仿佛没有吃过什么好东西的样子,心里觉得宋元晟刚才说的全都是大话。若真的是有老饕的舌头,还能将区区野鹿肉吃得如此香么?
他故作谦虚问:“不知道小公子是都城哪家的?”
除了宋元晟外,他身边的人都默契的抬起眼来扫了赵钱礼一眼。
赵钱礼又冒冷汗了,但话都问了,他定然是要听一个结果的。
宋元晟吃完一片鹿肉,才慢吞吞地说:“我姓宋,单名一个‘怨’字,‘怨恨’的‘怨’。”
“小公子真是说笑,哪有人……”赵钱礼突然笑不动了。
这寒县离都城说远不远,许多都城的趣事儿在他们这儿都广为流传,几乎是家家户户的饭后谈资。
譬如眼前这位安诏王,无论是安诏王的性子还是他出宫立府后陆续将五个男人娶进王府里,他们这儿的人到现在都还在谈。
前段时间还传回来一个消息——安诏王似乎又有新欢了,这新欢的身份和之前几个都不同,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听说这新欢是都城出了名的纨绔,还差点在赌坊被砍手指,父亲好像是宋芝行宋学士。
对!姓宋!
眼前这位也姓宋!
赵钱礼觉得眼前一黑又一黑,早就吃进肚子里的鹿肉仿佛变成了一团火,燎得他浑身发疼。
一个心狠手辣的活阎王,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真纨绔,无论是哪一个都能将他为难死!
现在一来还来一双!
他这脑袋上的乌纱帽怕是要易主了。
盘子里的鹿肉都吃完了,宋元晟还没听见赵钱礼把话说完,便好奇道:“哪有人什么?”
赵钱礼努力扯出一个笑,“哪有人的名字像宋公子的这般……有深意。”
宋元晟闻言黑了脸。
许是平日里和厉奉相处久了,冷着脸的时候周身的气势多少与厉奉有些相似。
赵钱礼果然被震慑住了,嘴唇微微发抖,说话的时候也结结巴巴的,“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
“够了。”厉奉看不下去了,亲手给宋元晟片鹿腿肉就当是哄人,但嘴上却没放过赵钱礼,“赵县丞若是不会说话也可以不说,没人会将你当哑巴。”
赵钱礼:“……”
赵钱礼点头哈腰陪着笑,这次是真的不敢再说什么了。他瞧见厉奉对宋元晟如此上心,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或许,他已经找到了这安诏王的软肋。只要他能拿捏这小纨绔,也不怕牵制不了安诏王。
这可是寒县,他是寒县的县丞,这可是他的地盘!
鹿肉耐烤,越烤越干却也越香。
孙主簿又加了新的炭火,鹿肉香味四溢,浓白的热气也越飘越高。
宋元晟仰头瞧着那缕缕白烟,扭头和厉奉对视一眼。
厉奉替他擦去了嘴角的油渍,眼底有淡淡的笑意漾开。
一旁的阿镰瞧见了,有点闷闷不乐的。
岑宣的目光则是久久落在宋元晟身上移不开,余光里瞧见厉奉眼底的温柔也只觉得刺眼。
陈忠瞧见厉奉与宋元晟如此相处,只觉得颇为欣慰。
“王爷和宋公子的感情可真好,羡煞旁人。”赵钱礼突然夸道。
宋元晟听见赵钱礼的声音就觉得不舒服,依旧冷着脸对人。
厉奉神色倒是温和,“赵县丞可成婚了?”
赵钱礼摇头,谦虚道:“尚未。下官平日里多忙于公务,实在无暇顾及其他。”
“难怪,”厉奉笑了笑,“那你是该羡慕,毕竟有些东西,只有身在其中才能知其中之妙。”
宋元晟:“。”
陈忠被辣椒粉呛了一下,“咳咳咳咳。”
赵钱礼:“…………”
赵钱礼:“王爷说得是。”
一旁的孙主簿实在是受不了自家县丞如此跌份,悄悄拉了县丞的袖子一把,低声让他别再说了。
赵钱礼黑这张脸小小地“哼”了一声,心里算盘却打得啪啪响。
这安诏王神气什么?他宝贝得不得了的宋公子许是不知道玩过多少男人呢,待他今夜就送几个到宋公子的房里去,让这安诏王吃吃瘪。
不让他好过?
那谁也别想好过!
县衙外突然响起了砸门声。
“赵钱礼!赵钱礼你开门!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