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闻着烤鹿香气的灾民们都闻着味来了,正“砰砰砰”地砸门,似是要将县衙的大门砸出一个洞来。
如今整个寒县城都只出不进,城里的百姓家里没有存粮的,也没有可燃的柴火炭火的,只能弃家往外跑。跑出去还能有一线生机,跑步出去那就真的只能被困死在城里。
赵县丞的手段强硬,哪怕百姓只是到周边的林子里去拾柴也不让,说是什么生怕其他地方的流民趁机浑水摸鱼进入城内,让城内的百姓生计愈发艰难。
当然这个担忧不无道理,只是赵钱礼只管颁布政令,却不管困在城里的百姓要如何解决温饱问题,甚至将县衙的大门紧闭,偶尔开上一开,让孙主簿出面敷衍,甚至连“县丞为了大家伙的生计已经连夜赶路前往都城搬救兵、请粮草去了”这种睁眼瞎的话都说得出来。
雪越来越大,天也越来越冷,米房、炭房这些地方的售价也越来越高,普通百姓根本买不起,县衙又不开放粮仓赈灾,才导致了如今寒县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宛如一座空城的模样。
“赵钱礼!你要是再不开门,休怪我们不客气!”
“弟兄们——给我砸!狠狠地砸!将赵钱礼的粮仓钥匙抢过来,抢过来我们就都有饭吃了!”
公堂外的砸门声越来越大。
厉奉一行人老神在在地坐着,赵钱礼和孙主簿吓得从椅子上跌下去,想跑进去屋子里却也没有那个胆。因为他们坐在外侧,屋子的大门在厉奉和宋元晟身后,谁敢绕过这两尊大佛去?
赵钱礼能屈能伸,立即朝厉奉跪下,磕了几个响头,“王爷救命,王爷救命啊!外头那些的都是刁民!恶民!他们若是真的冲了进来,真的会杀官啊!”
外面隐隐传来破门声。
“可以。”厉奉瞧着赵钱礼狼狈求救的样子,没有半点动容,只是冷冷淡淡地伸出手,“钥匙。”
赵钱礼懵了,“什么钥匙啊?”
厉奉:“粮仓,柴库,炭库。”
赵钱礼讷讷道:“王,王爷,我这也没有余粮啊!这种雪灾年,哪家哪户能有余粮?自己都还不够吃呢!不是我不愿意身先士卒地去开仓,是我的余粮真的没……”
“朝廷对各县每年征收的田赋为当年收成的五成,这五成中有两成留于当地县衙的粮仓,以防在荒年来无粮可用。”厉奉微微倾身,冷淡的目光化成冰箭将赵钱礼钉在原地,“上一回寒县遇灾已是五年前,且那年也没有任何开仓放粮的记录。算一算,这次若是你一早便将粮仓打开,全县的人就能平安熬到明年入春。”
只要熬过寒冬入了春,一切都好说。
赵钱礼抖如筛糠,“我,这,我……”
他瞧了眼身边的孙主簿,眼珠子飞快一转,拽着孙主簿说:“库房的钥匙都是孙主簿在管,是他禀给我说家中已无余粮……”
孙主簿突然被拉下水,眼睛瞪得顶大,他急忙摆手摇头澄清,说库房的钥匙一向都是赵钱礼自己管的,他打入衙门起就从未见过什么库房钥匙,别说是钥匙了,就是库房他至今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他更没说过什么家中已经无粮了这种话。
“望王爷明鉴啊!”孙主簿重重地磕着头,看起来比赵钱礼还可怜。
赵钱礼哪是个肯吃亏的主儿,听见孙主簿这话,当即和孙主簿争起来。争着争着两人就动手了。
厉奉依旧是那副淡然冰冷的模样,没有半点要劝的意思。陈忠他们都是厉奉的人,与厉奉的态度如出一辙。
至于还在大口吃肉的陆烈更是对这两人生还是死的没所谓,反正安诏王在这,出了什么事都是安诏王这个个高的顶着,用他管什么?
宋元晟也没打算劝。这种狗咬狗的场面他还是头一回见,还挺想知道这两人最后能闹到什么地步。
不过他觉得应当也打不了多久了,毕竟他已经听见了门裂的声音,估计一会儿人就闯进来了。
赵钱礼和孙主簿咿咿呀呀地打了一会,发现整个院子除了炭火的啪啦声就剩他们两人的打骂声,怪尴尬的。
赵钱礼懒得打了。
孙主簿本来就没想跟赵钱礼打,因为他也打不过本身就有点武功底子在身上的赵钱礼。现在赵钱礼收手了,他也停下来,跪到一边去。
宋元晟对赵钱礼说:“赵县丞方才说的是家中没有余粮,我们也不要你家中的钥匙,要的是县衙的粮仓钥匙。”
赵钱礼还是为难,“这……”
宋元晟又问:“还是说赵县丞的意思是县衙的粮仓就是你家中的粮仓?县衙的粮仓是真的一粒粮都没了?”
赵钱礼:“不是,不是,这怎么可能呢,县衙的粮仓自是县衙的……”
“那‘家中无余粮’是什么意思?既然县衙的粮仓不是赵县丞家的,那你家中无余粮和县衙粮仓里的粮有什么关系?你把县衙粮仓里的囤粮都弄去哪儿了?”宋元晟语速极快,仿佛说了一段绕口令。
赵钱礼被他这一通绕得哑口无言,目瞪口呆。
突然,宋元晟双手一摊,“好了,赵县丞你也不必说了,人来了,你跟他们解释去吧。”
“什么人……”赵钱礼才回头,就见一堆人气势汹汹地朝他走来,吓得“噗通”一下跌坐在地上。
“风哥,是鹿肉!”
“赵钱礼这厮一边谎称没有余粮,一边在这儿悄悄吃鹿肉!把寒县百姓的死活放在何处!”
“简直是畜生不如!”
“这样的人不配做寒县的县丞!”
那些人说着就要去将烤鹿肉的架子掀翻。陆烈从腰间拔出匕首甩至这些人跟前,“敢掀一下试试?”
那些人不敢动了。
他们不认识厉奉一行人,但认识陆烈。
“陆将军,您这是要护着赵钱礼了?”说话的是人称一声“风哥”的云风。
云风在寒县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其为人正直,乐于助人,有人发难他必出手相救,虽说如今已经家道中落,但在寒县当地仍能一呼百应。
“云风啊,”陆烈起身,接过云风递过来的匕首插回腰间,“赵钱礼的罪朝廷会给他定,轮不到你我。你的人也说了,如今寒县的百姓吃不饱穿不暖,这鹿肉好好的掀它做什么,烤干了分给各家囤着吃,还能吃一阵,不好么?”
宋元晟还是头一回见陆烈也能这么心平气和地说话,觉得有点意外,他更意外的是陆烈对剩下的鹿肉的分配方式。
能够想到这一层,不让这些鹿肉平白被浪费了,是真的挺好的。若是陆烈不说,他也会向厉奉提。
只要厉奉将这些鹿肉分出去,高低也能在寒县的这些灾民心里留下一些好印象。
他希望这些人也能看见厉奉的好。
云风没说什么,他手底下却传出了反对的声音。
“我们不要这鹿肉!这种嗟来之食我们不吃!”
“就是!我们不要这些鹿肉!我们只要赵钱礼给寒县的百姓一个交代!”
“对!我们要交代!”
陆烈“哎呀”一声,烦躁挠头,“你们这些孩子怎么回事儿?跟你们说了几回了?都听不进去是不是?这时候要个屁的交代啊?交代能给你当饱饭吃还是怎么的?好赖话听不懂呢?”
“陆将军您就不用劝了!”一个被冻得脸颊通红的高个子大手一挥,“把姓赵的绑起来,带出去游街,让他挨家挨户地道歉!还有那个姓孙的一起,给赵钱礼做孙子,自己在这顿顿饱餐,还是人吗!风哥,你说咋样?”
云风没说话,似是在考虑陆烈的话。
一直没说话的厉奉不疾不徐地开口,“方才是谁说不要这鹿肉的?”
脸上挂着两抹腮红的高个往前一站,“我说的,怎么?谁啊你是?”
他们这些人才注意到这县衙后院里还有几个眼生的人。不管是模样还是口音都不像本地人,难不成是这姓赵的亲戚?
但是不像啊。
就说话这位的气质,那也是非富即贵。
“他啊,他来头可就大了。”陆烈哼笑一声,言语间没有半点对厉奉的尊重,“这位可是安诏王,咱们太子殿下唯一的弟弟。”
云风蹙眉,似是不太满意,“安诏王?朝廷来信里说的特使就是这位安诏王?”
陆烈哼笑道:“是啊,可不是么。”
云风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身后的那些弟兄也小声的嘀咕,语气和神情里全是对这位安诏王的不满。
寒县是真的无一人没听过安诏王在都城的所作所为。平日里他们将安诏王当乐子听,也没少开玩笑说若是安诏王来了寒县,他们就都来瞧一瞧这安诏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毕竟这么坏,长得那一定很可怕吧?
如今真的见到了安诏王,心里倒没有什么惊艳的情绪,只有浓浓的失望与瞧不起。
这安诏王是出了名的阴晴不定,他这一来怕是会把寒县弄得更糟。
至于他旁边那位,一看就是个被养得极好的矜贵公子,细皮嫩肉的能干什么?来了就是添乱!
都城怎么就派了这种人来?是准备放弃他们寒县了不成!?
“好,那便不算你这一户。”厉奉全然不将这些人的不满与失望放在眼里,“还有谁不要?今日不要,那日后再分鹿肉,便也不会再给了。”
腮红高个不愿意了,“凭什么!?”
云风也说:“王爷,这未免有些不公平了。您这么做,怕是要寒了人心。”
宋元晟闻言想反驳,被厉奉摁住了。
厉奉嗤笑道:“本王又不当皇帝,你们寒心与否与本王有何关系?再者,本王给过你们公平,你们自己不要的,不是么?”
云风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这安诏王果真冷心冷情,毫无人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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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讨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