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识贤你行不行啊?”
少年嗤声笑着,迎面走来,一身海青月白纹长衫,马尾高高束起,双手交叉搭在后脑勺。
姜识贤白了他一眼,“你行你来?”
“那你可看好了。”说着冷橼眯起一只眼,夺过姜识贤手里的弹弓,白鸽刚刚受了惊吓,眼下不知蹿到了哪里。树下的少年不急不躁,眯着眼仔细听着。
“咻——”快准狠的动作,鸽子啪一声掉下地上,冷橼将手里的弹弓扔过去,冲他扬脸,“去捡啊师兄。”
“愈发大胆!”
夫子恨不得竖眉起舞将两人爆揍,“你们,你们!”夫子气的连连拍着桌子,“我养的鸽子你们怎么能拿来炖汤!”
姜识贤站在一旁,脸上没什么表情。倒是冷橼,歪歪扭扭地站着,听完夫子的话冲着他打个哈欠。
“你说完了没?”冷橼心里还记挂着那锅鸽子汤,看着老头好不容易停下,想着赶紧走。
“不知礼仪,不守规矩!”
眼前的少年丝毫没有悔改之意,夫子火上头,脸带着脖子一起红。
“这么心疼你自己的东西?那为什么任由那只鸽子毁掉师兄种的山茶花。”冷橼真不想跟这老头掰扯,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还以为这老头明白,书读的多怎么这个道理都不懂。
“你!你!”
冷橼心里琢磨着那锅汤,不再搭理那老头 ,转过身看向一旁的姜识贤,“你还要在这待着?”
“不准走,给我待在这抄完经书!”夫子急的连拍桌子,桌上的茶水都溅了出来,看了一会,冷橼没听到回答,全然不顾其他人的脸色,直接走了去厨房守着他的汤。
少年步履轻快,想到自家师兄来,心情不由得变好,嘴角上扬。
“师兄~”冷橼手里端着汤,探着头门外冒了出来,景润闻声放下正在看的书,见是他,坐在案前的少年目光柔和,挂着笑,“怎么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
冷橼笑着眨眨眼,“师兄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很香的味道?”
“你炖汤了?”一进门景润就闻到了。
藏在背后的汤被端到书案上,“这是参果黑乌鸡汤!”看着眼睛亮晶晶的少年,景润没忍住笑出声,“我还以为是鸽子汤。”
“怎么会,”冷橼凑过来,冲他挤眼,“那鸽子笨,我本想吓吓,啪一声摔在地上了。这种笨鸽子怎么能拿来炖汤。”
“你不知道那老头有多生气。”冷橼支起下巴,“明明他错在先,还要摆出架子来,烦。”
景润的袖口向上折一道,他拿起碗边的勺子舀起一勺汤送进口中,“还不错。”说着点头,刚想放下,手腕被人拉住。
“嗯?”景润抬眼看向手的主人。冷橼指着那碗汤,“师兄,我好不容易熬的,你就喝一口?”少年带着些委屈,
“委屈什么?”景润感到好笑,抬手点着他的脑袋,“拿到那边的桌上,和你说过不许在我的书案上放吃食,你又忘了。”
冷橼笑着弯下腰,几乎凑到景润脸前,目光在他的脸上游移,从眉毛到唇齿,“师兄,你好像瘦了。”
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又是不着调的样子。景润好脾气地笑着推开他,
“才没有。”
少年时光无忧,却匆匆。
五年后。
“姜识贤你娶不娶?”脱离了少年稚气,冷橼眉眼间多了些厉色,一把拽起男人的领口质问,
姜识贤皱眉甩开他的手,“你他妈的有病是不是?”
“你是不是要娶那个长青郡主?”冷橼盯着他的脸,要他给一个说法。
消失了五年的人突然找上门来,问自己是不是要娶妻,姜识贤看着这人的脸,恨不得往死里揍,“你找我就问这个?”
“是!”
“那我先问你,五年前,你他妈的为什么一声不吭走了?”话说到一半红了眼,姜识贤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着。
冷橼变了脸色,垂下眼低声说“我家里出了变故。”
“变故?”姜识贤忍不住攥起拳,使出浑身的劲狠狠往他脸上揍,等了五年就一句变故,“你他妈的就是混蛋,既然是个懦夫,那当初为什么要去招惹!”
莫名其妙硬生生挨了一拳,冷橼往后踉跄,顶腮抬眼看向满脸怒色的姜识贤。
没了少年时那般不管不顾,两人没能打起来,冷橼扯起嘴角笑着,“懦夫?说你自己呢?”
“你到底要问什么?”姜识贤没了在外的体面,不顾形象地吼着。
“景润呢?”再次提及这个名字,冷橼心里觉得空落,低头看向手心,“你娶群主,师兄怎么办?”
“他怎么办?”轻声的低喃,不知道在问谁。
“什么?”姜识贤愣住,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中闪现。
屋内,两人都沉默着。
“你告诉我,景润和我是什么关系?”稍作平复,姜识贤声音还带着颤,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死死盯着,妄图透过那双眼睛看见昔日的少年。
冷橼不明白但还是回答,他轻笑,眼里带不甘与妥协,“我,”他的声音沙哑疲惫,却像是认定了什么,“心向往之的关系。”
茶杯无意中被打翻在地,瓷片飞溅落在脚边,姜识贤愣住,久久不能开口。
“娶郡主之事已定,”良久过后,姜识贤强忍情绪,避开对面人的目光,“景润那边,我自会去说。”
“说什么?”想起那双温柔的眼睛,冷橼只觉得刺痛,“说你要辜负他?另娶他人从此仕途无忧?”
姜识贤没回,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眼前的人,只能看着他,一双眼睛里是悲痛不忍,“你去找过他吗?”
冷橼摇头,怎么可能呢,五年前知道师兄不喜自己后,又逢家中变故,他回了南溪老宅,不再过问他们二人的事,直到前不久听闻姜识贤将要迎娶群主的事情。
他怕,怕师兄伤心。所以他不顾一切赶来,如果师兄愿意,他想带他回南溪。
“五年前,因为等一个人,日夜忧思,不慎落下病根。”姜识贤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是冷橼的生辰,景润不善厨,却每年都会为他做长寿面,景润同他讲,冷橼答应回来要给他做酥饼,冷橼厨艺好,于是笑着让他记得来吃酥饼。
“他身体情况很糟。”姜识贤眼底苦涩,“你来晚了。”
“太晚了。”姜识贤垂下的手诉说着他的无力,五年也太长了,他快认不出当年的少年了。
冷橼不懂姜识贤话里的意思,但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些东西错了。是非对错,五年期间,他看透了太多。
“如果你非要娶,以后别招惹不该招惹的人。”眼神偏执,冷橼盯着他,“还有师兄的病,我自会找人医治。”
姜识贤笑了,笑的苦涩,笑的艰难。“治?”他摇摇头,“治不好的。”
他从不相信什么治不好的说法,冷橼不想再多说什么,转过身离开。
一盏小灯,二人对面而坐。
“所以,他忘记了我和他的所有。”因病,景润脸上没什么血色。他无奈地摇头,“我早该想到的。”
“我曾在父亲那里看到过,这是巫族圣女才会的涤魂术。以活人性命为引,重写记忆。”姜识贤心里发堵,“这种术法,无解。”
“无解啊。”景润垂下眼,长长叹了口气,“无碍,我本就时日无多,能否撑过明日,还要另说。”他笑着,烛火下男人的眉眼清明,
“当初,你和我讲他回了南溪老宅,问我要不要去找他。”景润笑着回忆,“我拒绝了,还记得我说了什么吗?”
“记得,”姜识贤随着他笑,“你说,你尊重他所有的选择。”
“那话是假的。”景润垂眸一笑,“他消失的三个月后,我收到了来自他父母的信,”景润想起信中频繁出现的几个字,念了出来,“断袖之癖视为耻。”
“我当时就想连夜赶去,当着他父母的面,让他告诉亲口告诉我,何为耻?”少年意气不再有,景润轻咳,“但就在准备去的前一夜,我偶然瞥见了窗外那片山茶花,花开了,那是他后来重新为我种的。”
“他不喜山茶花,却种了一院。”
姜识贤顺着他的目光往窗外看去,这里不是学堂,外面也没有白山茶。月光倾洒,树影婆娑,少年舒朗的笑声仿佛就在耳边。
“师兄!你看!花开了!”记忆中的冷橼眉眼带笑,意气风发。
大片大片的白山茶,不知道少年一个人种了多久。渊中水土不养山茶,也不知道他费了多少心思。
次日,景尚书幼子于家中病逝,同日,南溪冷家新任家主自杀。同年,姜少卿嫡子姜识贤拒娶长青郡主。
“涤魂术,毁人命,塑新生。”
“有劳圣女。”
“你可想好,一旦施展此术,他的记忆完全颠覆,绝无恢复可能。”面纱之上,那双眼睛犹如纯早春湖里化不开寒冰,
南溪家主最后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人,少年鲜少这般安静,闭上眼脸色苍白,像死掉般。
“请。”
这一天,冷橼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