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你一件事。”
“嗯。”
初篁把额头靠上去,四目相对。
“我问你,上次你把我咬伤的时候,在想什么?”
“我在想,师父是我的了。”
初篁是他的了,他恨不得向全天下昭告,但他也不明白,当时怎么会把师父咬伤,他怎么舍得。
“嗯,是你的了,你就得打个记?你出门怎么不边走边尿圈个地盘呢?”
“我只要师父就可以了。”
说着,就势往前一凑,与初篁的双唇相碰。
初篁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他有别的动作,嘴角微翘,挑衅道:“怎么,上次教的你没学会?”
“师父再教一次吧。”
从相贴的唇缝里泻出一声愉快的浅笑,迹雪感受着唇上传来的轻微振动,心里像被谁用羽毛浅浅挠了一下,痒痒的。
“你学不会,那我只好再换个聪明的教。”
迹雪眼睑微垂,眼神变得危险,像是准备随时发起攻击的猛兽。
初篁顿时有种被抓住了的错觉,无形的爪牙贴着他的命脉,动弹不得。就好像上次他进入迹雪识海,被藤蔓纠缠,无法脱身一样。
正想着,迹雪扶着他后背的手一寸寸上移,最后扣住他的后脑勺,将自己狠狠压了上去,身体力行地告诉初篁,他很聪明。
这个吻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得两个人的脑子都有些不清楚。
朦朦胧胧中,迹雪想,这不像是自己会做出来的事情。
是夜,师徒二人躺在一张床上,有的人睡着了还在笑,有的人压根儿睡不着。
初篁侧躺着,枕着手臂盯着迹雪看,正在认真思考龙君说的这个“恃宠而骄”该是怎么个“骄”法。
他很早就知道,迹雪对他向来有求必应,他挖的坑,迹雪也老老实实跳了……
可不就是恃宠而骄嘛。
那他该怎么做,迹雪才会老老实实回到本体,或者让本体从他身上出来?
难不成真要和话本里一样,到生死关头,他才会爆发?
但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对他造成威胁?
……
初篁绕了一圈,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又回到了原点,只好瞪着一双圆眼迎来了天明。
第二天中午,初篁又得了新的消息。
西州沿海发生了海啸。
“是昨夜发生的事。”卫询将报告递给初篁,“那边人烟罕至,没有人受灾,是今晨弟子们例行巡查才报上来的。”
大陆人口以中州为轴,呈轮辐状向三州散开。
所谓的北州,独一个绝迹山,没人会去尝试翻越这道天堑。越往边际走,则越荒芜。恒旸虽是极东之地,实际是在东北方,并不临海,倒是恒旸西南方向南数千里的采珠城建在了海岸线上。
初篁放下报告,问道:“初次地动的救灾如何了?”
“幸得两位前辈相助,水脉已恢复大半,未有洪灾发生,灾民正在转移,再有一两日就该安排妥当了。”
“总算还有些用。”
初篁欣慰又敷衍地夸了夸自己的两个弟子,掏出几样材料,在厅里摞成小丘,又变戏法似的,挥挥手,顷刻之间将它们全炼成了瓶子。
纵使卫询对这位真君的实力已有了不浅的认知,仍然被他这一手惊得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
“你谴些弟子,将这些瓶子送到各个驻地,收集些灵气,标注好给我送回来,务必要快。”
卫询称是,收了这几百个瓶子匆匆出了门。
初篁瘫倒回椅子上,脑子里空空如也。
明明是危急的时刻,为何他这般无所事事?
他不该在这里,他得去查那些潜伏在幕后的妖怪。
可是说不出的疲惫拖垮了他,让他站不起来,只能像条咸鱼一样躺着。
迹雪就抱着剑,沉默地站在他身后注视他,眼底是化不开的深情。
初篁瘫了一会儿,对迹雪招招手。
迹雪上前一步,伏低身子,将耳朵凑近。
初篁伸手捏捏他的脸,放开了,兴致缺缺。
“你什么时候能醒啊?”
“出来帮帮我吧。”
“我好累啊。”
……
迹雪莫名地看着初篁说着莫名的话,然后把自己说睡着。
他拉起初篁半垂在空中的手,轻柔地捏了两下,俯身将人抱起,放回了房间的软榻上。
小小的一团陷进被子里,几乎看不出什么起伏。
但迹雪知道他就在那里。
这让他感到很安心。
初篁入道得早,脸看着自然显小,醒着的时候还能靠沧桑的气质装装神秘撑撑场面,这会儿睡着了,便真的像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
是的,十四五。
身高,初篁真君的一生之痛。
迹雪缓缓伸出手,指间拂去几缕额发,好让初篁睡得更安稳一些。视线在那张稚嫩的脸上逡巡几回,终于收回手掌,虚掩住了自己的脸。
他启唇,低声的自言自语好似情人最温柔的呢喃。
“你什么时候能醒呢?”
龙君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这一刻,他大约是明白了。
这世上还有另一个自己。
一个更强的,更配得上师父的,所有人都在期待的自己,而非现在这个一事无成,连躯体都没有的废物。
但是奇怪的是,他对那个素未谋面的自己并不感到排斥和厌恶,也没有那种能称得上嫉妒的感情。
他觉得这一切是理所当然的。
他没用,那就换个有用的来。只要能帮得上师父,能让师父开心,怎样都好。
他的师父,好像已经痛苦很久很久了。
“求你了,快醒来吧。”
初篁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头,迹雪忙握住他的手,却不敢出声。
他不确定这个令师父不愉快的梦里是不是有他,又或者,他就是那个令人不愉快的因素。
等到初篁睡醒,大部分的瓶子也被送回来了。
初篁懒懒散散地打着呵欠,指使迹雪去干活儿。
“把里头灵气稀薄的都给我挑出来。”
迹雪顺从地点点头,开始认真执行师命。
灵气稀薄,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没有一个绝对的标准来评判,只有将这几百个瓶子都看了,才能排出个子丑寅卯来。
而感知稀薄的灵气,又是一个技术活儿了。
初篁坐在椅子上翘着腿,支着脑袋看着自己的小徒弟在数百个闪着微光的瓶子里来回穿梭,唇边带着笑。
赏心悦目。
这事儿活该他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