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篁百思不得其解。
“你娘生前有什么很看重的东西吗?”
荀梓榆尖锐的指甲抠抠桌面,留下一道道抓痕和细碎的木屑。挠了一会儿,才说道:“没有。”
“你到荀家以前一直都在焕阎城?”
荀梓榆点头。
初篁若有所思,指尖在木椅的扶手上轻点。
荀蕴留下的信息,到底是焕阎城,还是,荀梓榆这个人?
又或者,二者兼有?
他现在极度烦躁,正处于暴怒边缘,被强压着,逼迫自己冷静地去想这些九曲十八弯的事。
而就在刚才,又发生了一处地动。
卫询正在赶来报告的路上。
他面色沉肃,脚下生风,心中满是不安。
前几日的地动还算正常,截断水脉也许是巧合,可是今日,南州地动,一整座山轰然倒塌……
加上不久前墨成问询,随即真君到达,卫询就是再傻,也该知道这里头定然另有隐情了。
此次受灾情况相较之前,更为严重,事故本身也足够骇人听闻。几方因素的作用下,初闻此事的卫询,立马放下了手中的其他事务,就往初篁那边赶。
然后猝不及防地在门口撞见了正自怨自艾的迹雪。
卫询摸不准到底是这事儿严重到了需要绝迹山四人组倾巢出动的地步,还是迹雪只是单纯地在当真君的小尾巴。
“迹兄别来无恙。”
迹雪看见他,点点头,双眼中没了往日的神采。
卫询望一眼紧闭的房门,心道急也急不来,便一屁股在迹雪身旁大剌剌地坐下。
“上次和迹兄这般,还是在悯思城。”
卫询放松地把自己摊开,任由阳光洒在他本就有些黑的皮肤上。
“还有东渐兄弟。”
迹雪不搭话,但卫询多少有些习惯了,知道他在听。
“下次就不知道是何年月了。”
话里带着几分悲怆。
他这一辈子,幸得真君赏识,能够一展抱负。只可惜,他天分有限,于修行一途,走不到迹雪那么远,又有俗事缠身,腾不出多少时间来潜心修炼,自然无法享有更长的寿命。
如今他求仁得仁,又于长生一道无甚眷恋,只是,羲和堂尚处在创立初期,还有许多他没来得及规范和完善的地方,若是可以活得稍微久一些,自然更好。
待到这些纷乱平息,迹雪他们再度聚首的时候,不知他可还在否?
迹雪听到此处,觉得自己应当说些什么,他下意识想摩挲剑柄,突然意识到山雪已经被他投进了剑庐。
“引风雷好用吗?”
卫询一愣,随即大笑。
“好用,好用得很!哈哈哈,多亏了迹兄啊!”
“下次,我再给你锻一把更好用的。”
“既然如此,那便一言为定。”
迹雪将库存过了一遍,摸出一把翠青色的细剑代替山雪,一边发了个鼻音,算是应答。
卫询羡慕地看着那柄新剑,又补充道:“待这天下海清河晏,卫某定要向迹兄好好讨教讨教这锻剑之法。”
迹雪默许,又从戒中取出一本书来,递给卫询。
不料卫询撇过头去,仿佛在经受什么致命的诱惑。
“迹兄快收回去!我看不得这个!”
迹雪也没多问,依言而行。
卫询主动解释道:“说来惭愧,若是迹兄此时给我,卫某唯恐沉迷其中,耽误了正事。”
迹雪虽不懂二者有何关联,但师父说,这种时候只要点头就好了。
让迹雪收回了,卫询又有些心痒痒,他连书名都不曾看清。
挣扎片刻,见初篁没有结束谈话的意思,卫询道:“方才那书讲了些什么?”
“锻材的产地,特性和处理。”
卫询很心痛。
“唉,世道不公啊。”
若是天下太平,这会儿他就该喝着小酒,配着小菜,看着书,岂不快活?
卫询抚了一把胡子,又道:“说起来,东渐小兄弟呢?老七最近总跟我念叨,说他传讯也没回。”
“他很好,快要成亲了。”
“!”卫询精神一振,直起身,“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不是姑娘,是师父的朋友。”
卫询立马从这只言片语中捕捉到了重要的信息,脸色也严肃起来。
“不知是哪一方的大能?”
“内海。”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卫询平复下心情,评估了一番大能可能对局势造成的影响,又笑道:“就是不知卫某能不能赶上这一杯喜酒。”
“能的。”
“但愿吧。”
“能的。”迹雪重复道。
冥冥之中,他就是如此坚定不移地相信着,这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如果龙君在,就会知道,这是来自阿罗耶本体的预感。
而作为人世间的神,预感即是真实。
但是龙君不在,卫询也不清楚这里头的诸多纠葛,直以为迹雪是在安慰他,笑着应了,并未放在心上。
二人又聊了一些杂事,主要是卫询单方面的语言输出。过了小半刻钟,初篁的房门才从里面被打开。
初篁站在门口,瞪了一眼表情无辜的迹雪,引着瑟瑟发抖的荀梓榆离开。
送完小妖怪,初篁回到门口,将迹雪踢到一旁晾着,开始和卫询商谈。
迹雪巴巴地等着两人说完,终于又将卫询送走了,初篁反手又给了他一拳。
力道之大,迹雪感觉内里的万年冰可能碎了。
发泄了一通,初篁心里顺畅了些,见迹雪欲言又止的表情,不耐烦地问道:“有屁快放。”
迹雪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手,软声道:“师父手疼吗?”
初篁哭笑不得,把自己的右手塞给他。“疼,怎么办?”
迹雪一本正经地握着那只光洁的,毫无异样的手,开始揉捏。
初篁的手比他小了一圈,又有充足的灵气滋养,纵是握了几千年的剑,也没生出一点粗糙感。
迹雪捏着捏着,就上瘾了。
好在初篁还念着正事,没多久就把爪子收了回来。留下迹雪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黯然神伤。
“别杵着了,你去地动那处看看。”
“师父呢?”
“我得回山上拿个壳子,再去趟焕阎城。啧,这原身怕是还没到,就暴露了。”
初篁低头,嫌弃地扫视了一下自己的皮囊,又忍不住想起龙君的话来。
迹雪神色一暗,缓缓从戒中拿出了在痕河畔时,初篁换下来的傀儡。
“师父要是急,先用这个吧。”
初篁面色复杂地看着床上那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内心是拒绝的。
这具傀儡本是做迹雪时剩下来的边角料拼凑的,所以才最小,但质量绝对是上乘。
可是,迹雪不知道他真实身份的时候,用这个壳子能满足自己的恶趣味,现在他知道了,再用起来,多少就有一些尴尬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