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罗耶一族,本就是为了平衡人间灵气而存在,说它们是天生的神族也不为过。过多的来自于某一族的影响,显然不利于它们的天职。据我所知,迹雪大概是唯一一只使用了共生的阿罗耶。”
初篁终于动了动。
“那我消失了,不是更好吗?”
龙君额头青筋跳了两跳,暗中握紧了拳头。
“这种影响已经形成了。”龙君松开拳头,“你是他的枷锁,却也是他的方向。”
“你消失,留给这个世界的,只会是一头拥有巨力而失去控制的野兽。甚至不用幕后之人动手,这摇摇欲坠的人间就会湮灭。”
“你说……幕后之人?!”初篁猛地抬起头。
龙君哂笑道:“他们的手已经伸到恒旸城里近二十载,怎么,真君不知?”
原本安安静静堆叠的积雪,被骤起的旋风卷起来,又洋洋洒洒地落下。两个巅峰的强者相对无言,剑拔弩张。
终于,最后一片雪花也重归静寂。
“所以,不是他,对吗?”
初篁的声音很轻,直直盯着龙君的眼神坚定而忐忑。
龙君叹一口气,在空气中变成水雾。
“你们的关系是共生,但主导权在你。你不入道,它便无法吸收灵气。充其量只是借用你的眼睛。”
所以当时那样的大阵仗,不会是迹雪做的,那个时候他早已经穷途末路,有心无力了。
但……
“我入道了,他能做什么?”
龙君揶揄笑道:“他做了什么,你不是一清二楚?”
初篁细想这百年来迹雪的所作所为,似乎没有哪一件能让龙君露出这样的表情。
“它让‘他’出生了。”龙君的视线锁在初篁的脸上,似乎在欣赏他错愕的神态。“你不会以为,在你长达五千年的影响下,阿罗耶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吧?”
“我说过,阿罗耶是一个很容易受到影响的种族。它们会变成什么模样,取决于第一眼看到了什么生灵。同样,它们会养成什么性格,取决于会遇到什么人。”
“这么多年,你在影响他的时候,他也在影响你。你害怕孤独,所以他想出来陪陪你,可是他一出来,你就完了。你恨它,所以它更不敢直接出现在你面前……总之,在它的谋划下,用你的手,创造出了迹雪。”
龙君难得看初篁的笑话,这会儿抓住机会,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而你,一无所觉。”
初篁震惊过后,面对故人无情的嘲笑,久违地感到了难堪,甚至想立马把迹雪揪过来暴打一顿。不把他的壳子拆了,难解他心头之恨!
龙君笑过了,复又正色道:“你的计划不可行的另一个原因是,阿罗耶根本没有神魂和肉身,它们本就是一体的。”
“你分出来的,只是它想让你分离的那一部分。神魂正常的人是什么样子的,你不会不知道。而这么多年,你一定比我更清楚,迹雪是不完整的。”
“你想毁灭的那一个,或许才是真正的迹雪,一个更完整的迹雪。”
初篁迷茫了。
在迹雪出现之前,他就时常如此。
好不容易找到的目标被龙君的一番话打消,那他接着该干嘛去呢?
“现在,你可以唤醒他了。”
“我再想想吧。”初篁转身欲走,又转回来,“你之前说的那只手,在哪?”
龙君配合地转移了话题,“城主府。”
初篁总算知道龙君今天为何如此咄咄逼人了,了然一笑。
“我觉得,有些事,龙君还是早些坦白的好。”
初篁离开后,龙君又在寂寥空旷的雪地里站了一会儿,微垂的眼睛始终看着山下的草庐,直到霜雪重新下起来,落满肩头。
山下,丹朱正陪着东渐参观。
心智尚未完全恢复的人看什么都好奇,一路走走停停,这会儿刚到剑庐。
初篁如同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将龙君的心肝宝贝安置好,抓起一头雾水的丹朱去了别处。
东渐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等着龙君来找他,却等到了另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一个黑漆漆的龙君。
东渐看着他,眼中闪过挣扎和犹疑,最后轻轻喊了一声。
“小黑。”
还没想好怎么坦白的龙君被他这一声喊得遍体生寒。
“你知道了。”
东渐看着他愈发难看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也可以不知道。”
就像以前一样。
“什么时候发现的?”
东渐挠挠头。“就是第一次离开村子那一回。那宅子隔壁的奶奶说假的小黑已经在那住了许多年了,也没见老,估计是个修仙人,还说龙君大人你是最近几年才找来的。”
龙君沉默了,似乎不太相信自己曾经败在一个凡人手里。
“你那回同我置气也是因为……”
东渐急了,上前几步,抓起龙君的手,抢先回答道:“我那个时候是没想通!真的!我后来想明白了!”
“……”龙君垂眼,视线落在被握住的手上,“岁岁想通了什么?”
“那天龙君大人走了以后,隔壁奶奶路过,看我一个人,以为我是那户人家的儿子,迷了路,问我要不要一起走,还同我说了一会儿话。我当时,知道这件事,觉得受了骗,只顾着生气,忘了龙君大人与我们是不同的。我听阿娘说,大人落到村里那会儿,受了极重的伤,想必还有仇人恩怨未了,隐姓埋名也是正常的,是我狭隘了。”
东渐停顿了一会儿,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而且后来,我听奶奶说,龙君大人找上门来,是为了学东西。大人天资聪颖,又过目不忘,哪里还需要学什么。大抵还是因为我愚钝了些,让大人伤脑筋了。”
龙君知道自己的马甲掉了,但没想到会掉得这么彻底。
终究是他小瞧了凡人。
“失望吗?我和你想象的并不一样。”
东渐摇头。“龙君大人错了,我从来没有想过大人会是什么样的。你是龙君大人,你是什么样,龙君大人就是什么样。对我有恩的是大人你,而不是我的想象。”
“我要是个坏种呢?”
这一次,东渐沉默得有些久。
“我始终认为,这世间,绝对的坏人和绝对的好人都是很少的。大多数都是因为立场不同,所以站在了对立面。龙君大人认为好坏是用什么来界定的呢?反正我也只能是我,我只能站在自己的立场去看大人,至少我还没有看到龙君大人做过坏事。”
龙君想笑,又笑不出来,摸摸东渐的脑壳。
“我做坏事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