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篁在屋中枯坐了半天,越想越不对劲,疑心迹雪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但他又不敢去找人套话。
他的三个徒弟现在大抵都处在一个敏感时期,说不准这一冲动就会把自己暴露。
除此之外,初篁不得不承认,他很担心迹雪的状态。
三花儿看起来很不对劲。
可是这样担心三花儿的自己更不对劲!
正在努力剖析自己内心的初篁一个激灵,坐直了,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迹雪踏着青石小路,正缓缓朝正院走去。
化开的雪水铺在路面上,映照出一片片的白色天空,又被落下的脚步碎成一片片涟漪。
初篁端坐着,聚精会神地听着由远及近的足音,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口,露出几分怯意。
来人停在草屋门前,许久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初篁的心慢慢悬起来,像等待凌迟的死囚。
“师父。”
语气听起来不大高兴,像是在外边儿受了委屈回家告家长的小孩儿。
初篁提起来的心就这样落下去了。
“进来吧。”
声音里洋溢着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轻快。
“怎么了?脸垮成这样。”
事实上,迹雪的面部表情与他平时别无二致,也不知道他从哪里看出来了“垮”。
迹雪在初篁跟前蹲下,伸出双手,抱住了他细瘦的腰,额头紧贴着他柔软的腹部。
有些痒。
初篁忍住了没笑,揉了揉迹雪顺滑的短发。
刺激从天灵盖直冲到尾巴骨。迹雪像一只被揉舒服了的猫,绷紧了身上的每一块肌肉,再慢慢放松下来,变成懒懒散散的模样。
是前所未有的欢欣。
他抱着的这具身体,是真实的,他师父的真身。
迹雪很开心,又很难过。
和师父的触碰让他本能地觉得开心,难过的是,这些事情,师父早就知道了,所以这些年,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了他的靠近。
而现在对他的纵容,就是在提醒他,一切都要结束了。
“师父。”
“嗯?”
“喜欢你。”
“……嗯。”
“师父呢?”
“也喜欢你。”
迹雪笑起来,凑上去亲了一口。
初篁被他这个璀璨夺目的笑容晃花了眼,露出个轻佻的笑,道:“师父教你些新东西。”
此处略去一个不知道晋江能不能通过但作者确实不会写的亲亲。
这个吻最后以初篁气急败坏地踹开某人结束。
“你是哪个村的狗?嘶——”
他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嘴唇,一点嫣红蹭到白葱根似的手指上。
被啃破皮了。
初篁神色一暗……
“师父的师父也教这些新东西吗?”
初篁压下心中的疑惑,笑嘻嘻地回答道:“你猜。”
迹雪神色黯然,语气都带着三分委屈。
“是弟子逾距了,师父不想答便不答罢。”
初篁哪见过迹雪这副模样,理智终究慢了一步,依着本心将人拽回来哄。
“那臭老头走得早,在的时候也没教过我正经东西,全靠你师父我天赋异禀。”
迹雪本不很在意初篁的过去,他所求唯有当下与将来,但是师兄说得对,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好了好了,不气不气。”
初篁顺着他的背轻轻拍着,像是在哄睡小孩儿。
“那可以再给一个亲亲吗?”
迹雪望着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眼神里满是期待,活像是一条对着主人摇尾巴的小狗崽。
初篁伸出手在伤处轻轻按压,评估了一番伤情,戳着迹雪胸口要他小心点。
于是此处再省略一个温柔的亲亲。
亲完了,初篁才觉出些不对味来。
怎么感觉自己被算计了?
一抬眼,看到迹雪始终澄明如镜的双眼,又开始笑自己多疑。
狗狗又有什么坏心眼呢?
“师父。”
“嗯?”
“今日去巡山吗?”
以往初篁每日都会顺着绝迹山脉逛一逛,一来是为了减少和迹雪的相处时间,二来,可以让绝迹山的灵气浓度下降得均匀一些,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三则是为了去看一看西山那一窝雪蚕,不定期地去薅一薅羊毛。
但是从迹雪下山之后,他的神魂跟着去了,这项活动就再也没进行过。
现在也没多少必要了。
不知道迹雪此刻提起这一茬,有何图谋。但是继续留在此处,极有可能发生一些他计划之外的事……
两害相较选其轻,初篁只思考了一息,便斩钉截铁道:“去!”
“师父带上我吧。”
初篁好笑。
“今天怎么这么粘人?”说着捏了捏迹雪的鼻子。
有点高,得踮踮脚才能找到一个捏起来舒适的角度。
“只是想多了解了解师父。”
如果能直接了解到一切原委最好不过。
初篁终于发现自己被套路了。
只要迹雪垂下眼,微微低头,面露失落,自己就会什么都依他。
以前也不这样啊?
初篁低着头,再次按住唇上的伤口,感觉到了疼。
“走吧。”他说。
初篁拿出羲和剑,施了个剑诀,散发着橙黄色暖光的剑便悬停在空中,像是伏地而跪的马,在等着它的骑士。
一点也看不出来这剑的名贵。
羲和是认了主的灵剑,便只能由初篁操控,迹雪乖巧地跟在师父身后,踏上了这把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剑。
东南海之外,甘水之间,有羲和之国。有女子名曰羲和,方日浴于甘渊,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
金乌陨落之时,羲和之泪成羲和石。
羲和剑,铸造者与成剑时间已不可考,单以原材料而言,天下第一剑,实至名归。
迹雪低着头,正好能看到初篁的脑袋,他伸出双手,把这个人拘在怀中,才有了一些实感。
天下第一人,天下第一剑,多般配啊。
他这个剑圣好像有点不够看。
迹雪又想起来,东渐曾问过他,为何习剑,他当时答的是,因为师父习剑。
那师父又为何习剑呢?
“啊?我别的也练啊,刀啊,枪啊,棍什么的,都会。嘿,其实我最会的还是板砖,你肯定没见过,山上都修的草屋。后来这不是得了这把剑嘛,特好使,别的就放下了。”
他这个剑圣确实不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