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迹雪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足够让打情骂俏的两个人听清。
丹朱望着眼前这空荡荡的雪地,拍拍墨成示意放他下来。
“都别动!这个阵,让我来破。”
迹雪一脸茫然,墨成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若是放开了,很容易发现这个笑容有多邪恶。
丹朱装模做样地逡巡了几圈,轻飘飘地踢了几脚雪,最后一无所获,不甘心地回到墨成身边装死。
“继续啊,我还等着看丹圣怎么破这个阵呢。”
初篁吊儿郎当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前方响起。
积雪化开,露出点点草色。以雪为纸,一方小院如同水墨画一般,晕染于其上。
丹朱抖了抖身上薄薄的雪粒,感觉温度上升了不少。
墨成牵起他的手,小声解释道:“这个阵法只能由师父打开的。”
丹朱抬起腿就踩了他一脚,恨恨道:“你不早说!”
“师父。”迹雪低低唤了一声。
“欸。”初篁应了。
师徒俩相对无言,初篁也没心思找丹朱的茬了。
“先进去吧。”
气氛太过凝重,初篁硬着头皮撂下这句话,匆匆走进院子。
院子里虽说比外边儿好些,倒也不是温暖如春的。
草屋顶棚上还有些许昨夜的积雪,檐下挂着稀稀疏疏的细冰凌,在太阳底下亮晶晶的。
初篁一时半会儿还没调整过来,只能对迹雪道:“剑炉那边你去收拾间屋子出来,看你二师兄这样,也只能住到那边去烤烤火了。”
迹雪领了命,深沉的目光在初篁身上流连往返,直看得这位胆大包天的真君寒毛竖起,才恋恋不舍地转去了剑炉。
人一走,初篁立马松了口气,感觉空气都自在了许多。
他直觉在恒旸的这几天又发生了什么,迹雪又长高了一点点点点点,而自己竟然会惧怕他带来的压迫感,难不成真是自己心虚?
不能吧,难道他还有良心这种东西?
“你们俩也跟他去吧,山上容易迷路。”
他摆摆手,打发了剩下两个,准备自己好好想想。
丹朱快步追上慢腾腾的迹雪,墨成紧随其后。
“那个契,咱们怎么想办法让他签啊?”
墨成无声地摇摇头,迹雪仍旧低头向前走着,一言不发。
正在丹朱以为,一切都要寄希望于龙君之后,迹雪突然抬起了头。
“就到这里吧。”他停下脚步,“师兄不必操心了,剩下的,是我和师父的事,你们做得够多了。”
丹朱想同他理一理,但见他的模样,不由自主地就先怵了两分。
“剑炉到了,请便。”
丹朱转过头,拿胳膊肘碰碰身侧的人,对他道:“花儿以前是这样的?”
墨成避而不答,反过来问他,“求不得,痛苦吗?”
丹朱微惊,又听墨成接着说道:“既是他所愿,便到这里吧。你喜欢哪间屋子?”
沉默了半晌,丹朱重新抬起头来时,眼中再无一丝阴霾,兴致勃勃地四处打量着,最后选定了一间爬满香蔓的草屋。
“剑炉还在更里边儿吗?”
丹朱坐在桌上,无所事事地拿着杯盏摆弄,墨成则忙着装点他们的临时住处。
“嗯。你最好别好奇。”
被戳穿的丹朱无所谓地做了个表情,把手中的杯子高高抛起,再接住。
“那你还去吗?”
墨成手中的动作一顿,“要去的。”
丹朱展颜一笑,道:“那我也是要去的。”
墨成明白了,走到桌前抱住这人,嘱咐道:“当心些,里边儿热。”
丹朱把头埋进他的脖颈,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蹭得墨成心痒痒。
“我劝你现在就当心些。”
墨成压低了声音,呼吸略微加快,一双眼变得更深沉。
丹朱仰起头,笑嘻嘻地问道:“好师兄,怎么了?”
“有部功法,想邀师弟一同探讨。”
说着,一把捞起桌上的人,放到了刚铺好的软榻上。
墙里墙外,春色正浓。
迹雪盘坐在炉火前,山雪被他放置在膝头。
这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炉子里的火焰熊熊燃烧着,不曾减弱过半分。长年烟熏火燎的炽热土地寸草不生,乱七八糟地堆放着各式各样的材料……
迹雪将手落在剑身之上,偏头看向身旁的一块黑铁疙瘩。
那块铁长得十分随意,唯有顶面被磨出了包浆,油光锃亮的。
彼时他铸剑,初篁偶尔来看看,就坐在那铁块上。他不常来,然百年过去,竟也营造出了一副常来的假象。
迹雪还记得他静坐在那里雕琢山雪的模样。
初篁不笑也不说话的时候,倒是很有几分高人的样子。
但迹雪不喜欢高人。
托两个师兄的福,迹雪大概对修真界的审美有了一点了解。
高人总是喜欢穿白的、黑的、红的,以显示自己的超凡脱俗、不苟言笑、狷狂邪魅。
他自己对颜色没什么喜好,穿黑色完全是因为初篁喜欢。拿他的话说,就是“长腿细腰,不显摆显摆,可惜了”。
初篁大约也不是喜欢黑色,只是黑色更显腰细腿长罢了。
迹雪才发现,自己这个师父,连喜好也不甚明了。
他唯一确定的是,初篁讨厌白色,很讨厌。
大约是有一点喜欢灰色的罢?
初篁的衣服是清一色的灰,每一件上总要搭上一点毛茸茸的配饰,或是毛球,或是镶边儿,给人一种很温暖的错觉。
迹雪的指尖划过山雪的利刃,发出刺耳的“喀拉”声,剑锋被磨钝,而他的手指,只被划出了一道浅浅的口子,浸出丝丝缕缕的血珠。
他仿佛不知道痛,就着剑尖挑开伤口,在山雪几乎被磨圆以后,迹雪终于从这一道缝隙里,窥得了这具身体的全貌。
是处理过的万年冰。
坚硬程度较单纯的万年冰更上一层,还带有一点韧性,是他无法参透的锻造之法。
而这,是初篁百余年前的成品。
微小的伤口很快愈合了。
他的师父,天下第一人,当之无愧。
这样的人,一手设计了自己的陨落,当真有人拦得住吗?
迹雪深吸一口气,再三告诫自己,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回来的时候,对师父的态度好像过于冷淡了。
撑着山雪站起来,迹雪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看了看空无一物的炉子,举起手中的剑,在空中抛出一道弧线,任山雪准确无误地落入炉中,被火焰吞噬。
这是初篁给他的唯一一把剑,但倘若这剑最后会刺向他,那不要也罢。
每天都在改错别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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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7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