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打算睡到东渐醒来的龙君,第二天一早就被叫起床了。
叫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迹雪三个。
初篁已经下了最后通牒,今日再不回山上去,他就要下来打人了。
被强行打断睡眠的龙君不舍地离开温暖的胸膛,化作人形,满脸不悦地出去见这几个烦人精。
墨成大约也意识到了什么,没有寒暄,快刀斩乱麻般抛出疑问,自觉地拽着丹朱避开。
一腔怒气无处发泄的的龙君看着被留下来的迹雪,自我安慰许久,才没有对他动手。
“喜欢你的名字吗?”
迹雪回忆起临行前一天,初篁靠在门口,惆怅地看着新雪过后白茫茫的雪地,上边儿有他一路从剑炉行来留下的一串新鲜足迹。
“边雪藏行径。你就叫迹雪吧。”
“喜欢。”
师父起的,他都喜欢。
“在妖族,唯有被妖自己承认的名字,才具有意义。我们称之为,真名。”
“师父他,也是妖吗?”
龙君理解他的心情,毕竟他自己现在也还念着那个昏睡的人,但是理解归理解,恶趣味作祟,他没打算回答。
“不论真假,他现在的名字都是被天道承认的。签契时候用他的血,足够了。”
刚一说完,龙就没了。
迹雪往外走,墨成注意到他空洞的眼神,示意丹朱不要上前多嘴。
龙君这一番话,很难不让人想多。
墨成曾说,是先有了分魂阵,才有了他。
龙君又说,签订契约只需要师父的血。
这一切好像都意味着,他是从师父身上剥离出来的一部分,是他至死都不想带着的一部分。
师父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他没用了吗?为什么就决定不要他了?
他从绝迹山出来,一路上遇见过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如今回想起来,桩桩件件,涉及其中的人,好像都有一个奔赴的方向。
那他这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迹雪曾经坚定不移地以为,初篁在的地方就是他奔赴的方向。
他的师父,好像绝迹山上那一丛火,永不熄灭,在寂寂寒夜里发光发热,为山上的生灵提供温暖的庇护所。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自己一回头,就能随时去到他身边。
但现在显然不是了。
一旦接受了初篁将要赴死的事实,很多事情都好像变成了一种征兆,时时刻刻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将要熄灭了,于是他留下了卫询这颗火种。
初夏,天亮得越来越早,恒旸又是日出之地,此时正天光大亮,好一片清朗景色。
迹雪抬起头,朝巍峨的绝迹山望去,云雾霭霭,白茫茫的,分不清哪是天色,哪是山色。
“回家吧。”他说。
丹朱和墨成两个自小在恒旸长大,距离绝迹山虽然不远,但终究只是凡人,没有初篁指引,从来没有上过山。
这一回,在迹雪的引导下,上山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除了冷一些。
和在内海的时候不同,进入绝迹山以后,两人不得不封闭经脉。
而这,又成了墨成猜测的又一有力证据。
初篁控制不了自己。
问题或许就出在他所谓的镇守妖兽的“仙躯”上。
迹雪听到龙君于内海苦等万年时,内心毫无波动,但当他想到初篁枯守绝迹山千年时,痛苦已经溢于言表了。
他大概确实不能被称为一个完整的人。
古有鸿钧斩三尸成圣,他会不会也是类似的东西?是师父割舍下的,无用的感情?
“这臭老头,怎么非要我俩也上来啊?别是公报私仇吧?”
丹朱费力地从及膝的积雪里拔出腿,艰难地往前迈步,哆嗦着声音抱怨着。
这个问题墨成也没有答案。
“上来吧。”
“欸?不用,我就是想骂两句,我自己能走。”
墨成呼出一口白雾,又迅速凝结成冰碴子。
他摸出一张符,递给迹雪。
“有劳师弟了。”再次对丹朱说道:“上来。”
迹雪心领神会,向轻身符里注入些微灵力,拍到丹朱身上,大步向前,走在前面开路。
丹朱欢快地跳上墨成宽阔的背,晃晃腿,搂住了他的脖子。
“可真有你的,在这等着我呢?”
“不过是想让你依赖我罢了。”
少了墨成这个演员,三人赶路的速度快了不少。
“师兄今日怎么这般实诚?”
墨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牵起一丝苦笑,道:“只是想起来一件小事。”
他想起来,那日在痕河畔的小屋里,初篁对他说,你是大师兄。
他是大师兄,所以如果迹雪要发狂追随他而去,自己就得负起责任拦住他。
这就是初篁让他上山的目的。
但愿龙君言而有信。
“上山之后,你给师父找点事做,我需要再去一趟神缈宗。”
丹朱心知他是担心龙君劝不住初篁,在找别的方法,以求有备无患。
墨成就是这样的人。
丹朱习惯性地倒吸了一口气,却忘记了这是在绝迹山,冰冷的空气冻得牙疼,顿时龇牙咧嘴,画面严肃不起来了。
“我知道的,你放心去。”
“我的卿卿长大了,懂事了。”
丹朱一愣,随即直起身子一巴掌拍到墨成肩上,以示抗议。
墨成背着他,不方便,但也礼尚往来地用拖住他的手拍了拍他的屁股。
丹朱大为羞恼,正要再做点什么,便听他道:“我也会量力而行的,你不要担心。上次的事,没有第二次了。”
丹朱心头一松,偃旗息鼓,重新靠回到墨成背上,静静地搂着他。
大概是雪地里太静了,墨成怕他无聊,又开始逗他。
“卿卿。”
“嗯。”
“你就打算一直叫我师兄?”
“……”丹朱想了想,“那叫你我我吧。”
“嗯?”
“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
丹朱对于学习,可谓是深恶痛绝,原本只知道卿卿我我是个词,大概对“卿”字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和墨成摊牌以后,他特意去查了出处,这会儿便显摆上了。
“你可知道这话的意思?”
丹朱哑巴了。
“这话合该是我说的,你且再想。”
“想不出来!”
破罐子破摔。
“若你闲来无事,便继续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