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饱思□□,东渐用过早饭,又觉出些困顿,回房准备再睡一会儿。
凤竹照旧被迹雪抱着,出门去游玩了。
然而,东渐埋在柔软的床褥间,却愈发清醒,辗转反侧未能入睡,脑中一个念头反复横跳。
晋家来这边陲之地做什么?
自浩劫之前,中州就是灵气充裕的宝地,秘境遗泽层出不穷,天材地宝取之无尽,诸多修仙门派,世家大族竞相林立。
中州之外,虽也笼统划分了东南西北四州,在中州人眼中,都视为外州,更不用说这遥远的永城。
永城有什么出名的?簪花节?不对,簪花节还有大半年。难道有秘宝出世?也不对,没道理只有晋家得了消息。难不成是出门历练?带那么多从属,也不像啊……
东渐心中烦躁,挠乱了发髻,落下的发丝扫过皮肤留下一丝丝痒,更觉气浮,像是一座在爆发边缘的火山,还没有火山口,无处喷发。
颓废地瘫了一天,心中愈发不安——迹雪还没回来。不仅迹雪,晋家一行也还未归。
东渐忽然想起了被他们遗忘的不知名势力。
过去那半个月太苦了。每天埋头赶路,为了追上迹雪,他不得不抽调灵力维持轻身状态,每日拢共也只得四个时辰休整,只能牺牲自己大半的睡眠时间来修炼,不然等待他的,只有灵力枯竭一个结局。
迹雪真真是个怪物!
他可没忘迹雪时时还带着个拖油瓶呢。
东渐咂咂嘴,回忆了一番半月来的经历,又感慨一会儿现下的舒适,相信那被他忘到天边的神秘势力也是一头雾水。
谁会想到一个修真世界会有人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呢,追杀他们的大部队恐怕按着最快的脚程埋伏快到中州了吧。
倘若真是那些人来找麻烦,估计也是些剩下的小鱼小虾,倒不至于对迹雪造成威胁,没道理这么晚了还不见踪影。
最怕两拨人野外相见,矛盾升级,这才谁也没归来。
东渐翻了个身,沧桑地叹口气,算了,习惯了。
想着想着,竟然睡着了。
睡梦中突然感觉有人靠近,猛地惊醒,刚要出声,被一块软糕堵了个严实,掉落的细渣轻易进了肺管,东渐想咳,嘴又被塞满了,难受得红了眼,生理性的泪水差点就落下来了。
黑暗中虽然看不清人,但拿吃食堵他,除了凤竹,不作他想。
勉强咽下糕点,压抑着轻轻咳了两声,喘匀了气,有些恼怒地望向那一团黑影。鲜少见到凤竹如此谨慎,东渐不敢妄动,倒是没出声。
一点烛火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照亮了这间不大的客房。
于是东渐觉得这个空间过于拥挤了。
迹雪单手抱着凤竹,另一只手刚点完灯,他的榻前还摆着个人形物体,晋家打扮,不知死活。
惊了一瞬,又快速镇定,事已至此,如何毁尸灭迹才是重中之重,他们身上已经背上了一桩理不清的官司,万万不能再背上另一桩了。
东渐严阵以待,正坐起来,看向迹雪,以图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迹雪坐下来,微微侧头,像是在思索。
“我们去看火焰花,”迹雪停了一下,“遇到他们。”
火焰花十年一开花,花期长达一年。永城野生火焰木在城外连绵不绝,绵延数十里,花开之时仿佛山也燃起来了,堪称一大盛景,簪花节十年一次,也是为此。
然而,修真之人很少有欣赏自然美景的闲心,簪花节是凡人欢庆的节日,晋家所求为何?
“用暗器的人,打起来了。”迹雪缓缓道来,似乎叙述清楚一件事非常困难。“都死了,剩一个,捡回来了。”
缓缓呼出一口气,东渐软倒在被子里,还好,事情没到最坏的一步。
东渐歇了一会儿,才下床去查看人形的伤情。
将那人翻了个身,待他看清脸,随即被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太漂亮了,也漂亮得太张扬了。
东渐还是第一次有被惊艳的体验,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自然少不了一番比较。
他自己是有一些英俊,在修真者中勉强做到了不拉跨,迹雪好看是好看,但是过于刺眼,这姑娘倒是哪哪都好看。
即使是在昏黄的灯光下也盖不住她秾丽的五官,肤质细腻如凝脂,脸颊粉红若桃花,两叶上挑眉恰到好处,多一分显刻薄,少一分不够风韵,鸦青色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鼻尖小巧挺立,双唇艳若朱砂,妙极妙极。
嗯?这不像有伤的样子啊……东渐细细想了一番迹雪简洁的叙述,确实没说这姑娘受了伤,这样随便地放在此处,当是无事的。
东渐彻底放松下来,灯下看美人,摇头晃脑吐出来一句“故烧高烛照红妆”。
然后场面一度沉默起来。
迹雪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东渐也摸不准这一出以后他们是走是留,这姑娘今后又当如何?
人放松,就会困。
东渐强忍睡意,熬着等迹雪的决定,没想到迹雪沉默许久后突然站起,道了晚安,抱着凤竹走了。
东渐还没从“晚安”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又惊觉迹雪离开的背影有些委屈。
于是工具人东渐度过了一个无眠的夜晚。
破晓时分,天光熹微,东渐被屋子里的人声惊了一跳。天天熬夜受惊,早晚猝死。
反应过来是昨晚迹雪扔下的晋家人醒了,才拍拍胸口缓过神。
晋窅然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有睡地板的经历,又想起昨日种种,疑窦丛生,强行按捺住差点脱口而出的质问,一脸菜色望向床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试图从他那里得到一个解释。
熬了一宿,东渐的脑子有些不大清楚,见人面色不善,心中恶感顿生,一言不发,稍作整理,出门去了。
于是晋窅然又多了一个头一回不被人搭理的经历,气恼地跺了两脚,惹得周围客房传来模糊的叫骂。
对自己使了个简单的清洁术,对着镜子重新梳发的时候,发现自己脸上的伪装术早已失效,想到猥琐男看到的是自己的真容,便大度地不与他计较了。
他一定是太羞愧了不敢看我。
自信满满的晋窅然哼着小调,欢快地下楼去了。
大堂中只坐着东渐一人,小二睡眼惺忪地将他点好的早餐送上来,晋窅然看着不大精致的吃食,挑了挑眉,又平复下来,伸手拿了筷子便准备吃。
东渐见此,仍旧一言不发,又记上一条,目中无人,大小姐脾气,恶感更甚。
用过早饭,两人相看两相厌,又抱着幼稚的好胜心,对坐了一个时辰,才等到迹雪抱着仍在睡梦中的凤竹下来。
东渐转身想招呼小二点餐,被迹雪抬手拦回来,自己去了柜台前,小声说着什么,东渐竖起耳朵听了听,大抵是说包子馒头什么的。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迹雪这个人设,在东渐心目中一直是战力爆表的冰山酷哥,平时他俩一应杂务全是他在打理,要不怎么说是工具人呢。
迹雪和人交流,宛若一个社交障碍人士,然而社交障碍大多是不社交太久,最后变得有些害怕社交,迹雪是发自内心觉得没必要社交。
东渐时常觉得迹雪只需要他师父就很好,或许再多个凤竹。
这样一个人,昨天跟他说了晚安,今天又开始“亲力亲为”了。
晋窅然自然也看到了迹雪,昨日的景象又浮上心头。就是这个人,在她的手下全军覆没以后,劈晕了她,醒过来就在猥琐男房间的地板上了。
晋家虽是世家大族,然世家大族不少,中间的利益纠葛错综复杂,不好说挡过多少人的路,暗中敌人有多少,就是家族内部,争斗也从未停止过。
她是现家主的嫡亲女儿,姑且算个正统的大小姐,这一趟来永城,只是心血来潮,知道消息的人并不算多,知道消息又有能力派出杀手的,更加稀少,也许能趁此机会洗一洗牌……如今只需要安全回到晋家了。
如此这般考虑一番,晋大小姐决定探一探迹雪的口风,问问能不能护送她回家。
虽说是问一问,但大小姐自信是没有人能拒绝她的请求的。
等迹雪交待完,在桌前坐下,晋窅然便望过去,当她放柔了气势,盈盈双眼便像两汪清泉,被注视着的时候很难拒绝眼睛主人的请求。
东渐仅仅是在一旁看着,也不由得再次感叹这副花容真是得天独厚。
“这位公子救命之恩,小女无以为报,还望公子过府一叙,由家父代为答谢。”清亮的嗓音被刻意放低,平白生出些温柔缱绻。
脸是好看,声音也是好听,就是心思太坏了。
东渐倒是明白她的小算盘,可是迹雪不擅与人交际,不一定明白这里边的弯弯绕绕,可是他一个工具人,人微言轻,最终下决定的还是迹雪,偏生迹雪在凤竹跟前又活像个昏君,朝令夕改。
东渐顿时又给自己安了一重身份,被烽火戏的猴,他此时竟然迫切地希望迹雪答应下来,让晋窅然成为那只被烽火戏的猪。
于是迹雪在东渐热切的目光里点了点头,“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