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赵龙死讯一传开,找麻烦的纷纷上门想要清算赵螭旧账,然而赵螭平白失踪了。
“老板”得了“掌柜的”回信,和赵龙的生意见了光,便不能再做下去了。将后续事宜安排下,便启程赶赴别处上任了。
东渐一行走得快,“主持公道”的诸位家主大闹了一番岚溪客栈,没寻着人,个个捶胸顿足,如此表演一番,当场选出了新城主。
回龙本就是小城,少有人流,生意本就难做。岚溪客栈经此一事,在诸多当地势力有意无意的打压孤立之下,终于决定放弃这一市场。
听闻此事的东渐一行,已到了千里之外的永城。
风餐露宿了半月余,东渐进城的脚步都显得有些急切,正选好酒楼坐下,准备贪一贪口舌之欲,骤然闻得此事,一阵心虚,油亮亮的红烧肉滚到桌上,留下一行污迹。他臊红了脸,头都快埋到桌下去了。
虚虚抬眼觑向对面,迹雪抱着凤竹,像个溺爱孩子的老父亲,正在喂饭。浑身的锋芒敛着,眉眼间竟有些说不出的柔和,只需要被环抱的凤竹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夹什么菜,喂几口饭,喝什么汤。旁桌人的闲聊打趣,东渐的不自在,世间万事万物,皆不入他眼。
东渐看得有些发呆,他觉得这场面有一些微诡异的和谐,好似这一幕不该发生在迹雪这种剑一般冷硬的人身上,可是它发生了,又有一些合该是这样的奇妙想法。
看呆的东渐无意识地刨了一口饭,被噎了一下,霎时醒过神来,忙喝了一口店家极力推荐的炖汤,捋顺了气,打起精神来收听来自四面八方的八卦闲闻。
永城也不是什么大城镇,只比回龙城大一点,又比恒旸小一点。
边远之地大多如此,城镇零散,分布错乱,势力范围划分不甚明了,又相隔甚远,修者御空而行也需数日。
是以枯坐了一下午,东渐打听到的消息不过二三。一则是回龙城的岚溪客栈倒闭了;二则有关迹雪的谣言传播到了永城,只是一些普通人的谈资,几乎没有人相信,对于他们算是一件好事;三则,城里似乎来了大人物,正住在岚溪客栈中。
秉着对岚溪客栈的愧疚,对凤竹惹事能力的笃信,对迹雪溺爱思想的无奈,东渐直接绕开岚溪客栈,选了另一家当地人开的小客栈。
直到办完入住手续,事情都在按他的想法发展,结果没想到这口气还是松得太早了。
在凤竹打滚闹着“要上次那种软乎乎的床”,迹雪二话不说抱起人往外走的时候,东渐竟然有一种“果然来了”的放松,以及对命运的妥协。
最后还是站到了岚溪客栈面前。
东渐驻足许久,认真打量了此时客栈的光景。不是多宏伟的建筑,好歹坚固,牢靠,为许多路过的人遮过风,挡过雨。烫金大字的招牌上还挂这红绸,在风里摇晃,大堂中人来人往,房屋内窗明几净……
或许不久就倒闭啦。
大红绸子还在晃荡,东渐只觉得这就是“乐景衬哀情”,又想到住在客栈里的“大人物”,只盼着自己能有个善终才好。
忍不住悲从中来,只差即兴赋诗一首,被清脆的童声打断了思绪。
“旺财,给钱!”凤竹见吸引了他的注意,很高兴似的,扬起一张天真的笑脸,冲他挥手。
旺财感受到了恶魔的召唤,一步步地,在周围忍笑的表情中,僵着一张愁苦的脸,向恶魔走去,替恶魔付了钱。
人生啊,重来算了。
凤竹没再闹什么幺蛾子,工具人东渐的一天也顺利地结束了,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第二天被一阵喧闹吵醒,东渐觉得自己还不如死在梦里。
安分了半个多月,昨天小闹一场,今天就憋了个大的。
匆匆收拾了一番,走到房门前,深吸一口气,提起嘴角,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推开门走了出去。
喧闹已经停了,大堂中两个人和一拨人对峙着。
一看那一拨人的打扮,东渐再一次后悔没能死在昨天。
白纱衣,翠翎刺绣,火纹腰带,除了中州晋家,还能有谁敢作这样的打扮。
东渐读书时也蹭嘲笑这红配绿的设计,但到了人家面前,生怕自己说错一句,踏错一步。
晋家这样的庞然大物,岂是恒旸这样的蚍蜉能够撼动的。
从站位上看,这一行的中心人物是直面迹雪二人的那个姑娘,其他人呈合抱之势将二人围住,同时又护卫着那姑娘的安全。
堂中已然清过场,双方又一言不发,迹雪面部表情一向不丰富,凤竹又是劣迹斑斑,晋家人纪律严明,面目肃然,东渐并不能推断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他在楼上已观望了许久,不少人都发现了他的存在,没有人看他,却仿佛置身于无数视线中,如芒在背。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被实力碾压的痛苦,也对安然而立的迹雪多了几分佩服。
向楼下疾走几步,做足了重视此事的姿态,脑子里像是有无数土拨鼠在尖啸——他确实不知道该如何。
他确实在这个世界里生活了二十几年,但是恒旸真的太小了,他可以对这个世界有许多了解,但很多东西不是靠知识能弥补的,个中落差好比你在电视上看到领导人和领导人正在你面前。
走到堂中,东渐隐隐抓住了一点脉络。
晋窅然看着这个从楼上走下来的男人,穿得人模狗样,长得马马虎虎,目光猥琐,脊背挺直了一瞬,又飞快委顿下去,整个人变得有些生无可恋。
确实,东渐抓住了一点脉络,前提是凤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可是这场面一定是他一力促成的!
脑海里的土拨鼠又开始尖啸起来。
“敢问诸位发生了何事?”东渐打起精神,强行维持住自己得体的微笑。
晋窅然秀眉微蹙,这人说话便说话,怎笑得这般恶心。
旁的人见了,眼神四下里交流了一瞬,便有一人往前半步,朗声道:“你倒有脸问,我们倒是想问问你,小小年纪,就学往别人身上吐口水,是什么教养!”
东渐心里忽然有些开心,凤竹与他并算不得什么关系,教养一词,怎么也骂不到他身上去,倒是这位仁兄,干了他不敢干的事,着实是个英雄人物。
不过凤竹虽顽劣,却也没本事,他若是真的吐了,也吐不到这些修为傍身的人,更多的是上层人尊严受到挑衅的不满。
想明白其中条条道道,其实并没有他什么事,大家族的人大多有些傲气,还不至于对他一个同行人下手。
“这……”东渐作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实不相瞒,在下乃是为了报恩才在此处,这孩子不只是我恩人从何处捡的,大抵家中无人照看,才这般顽劣。实在是……”
孩子不是我的,也不是我恩人的,谁教出来的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就是做了个好人好事,你们不至于揪着这么点大的孤儿闹个没完吧?
东渐突然悟了,被道德绑架确实难受,但是用道德绑架别人确实神清气爽。
“有人的,”迹雪突然出声,“我看着的。”说罢摸了摸凤竹的后脑,一直摸到后背,拍了拍,好似在安抚。
东渐双眼发亮,我的恩人竟然是演技派!
如此一来,晋家更觉得凤竹可怜,何况那口水也未真的落到谁身上,便都大度地揭过了这件事,浩浩荡荡出门去了。
皆大欢喜,东渐高高兴兴叫了早饭,感慨自己又多活了一天。
迹雪好像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开始对凤竹捏捏摸摸,凤竹臭着一张脸,却没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