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阵,飞梭轻微震动,落了地。
丹朱想着那破破烂烂的传送阵,和等会儿要遭的罪,拉长了一张脸,拖拖拉拉地坠在墨成身后,不怎么乐意地往外走。
“这是哪啊?”
无论怎么看,眼前的景象也不像是岁城。
“南门啊。”初篁主动拉住了迹雪的手,头也不回地朝城中传送走去。
南门与岁城,相去数千里,御剑而行最快也需一日。
丹朱的脸拉得更长,并不肯领情。
“怎么不直接飞回山上去?”
“谁管你?山上没吃的了。”
南门显然比空壳子的岁城繁华很多,从城门到传送,一路上商铺林立,地摊老板们见缝插针,挨挨挤挤,叫卖声此起彼伏。
初篁带着迹雪在人群里杀进杀出,墨成则护着丹朱避着人流先行去传送阵等候。
“那个你打算怎么办啊?”
“哪个?”
“就是那个啊?”
“那个是哪个?”
丹朱气愤地瞪着墨成,咬着牙低声道:“恒旸!你答应花儿那个!”
墨成想起来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也不大在意,道:“给他演示一番即可。”
丹朱不知想到了什么,涨红了一张脸,压着声音,支支吾吾道:“你,你要怎么演示……”
墨成在他绯红的脸上掐了一把,并不作答,于是丹朱的心也和迹雪一般煎熬起来。
及至日中,师徒两人才姗姗而来。
丹朱等得人都蔫儿了,也没心情去和他呛上几句,转头进了传送阵,真正踏上了回乡的旅途。
阵中光芒一起一落之间,四个人便回到了恒旸。
“还是和以前一样破。”
丹朱轻嗤一声,语气十分嫌弃,眼中却透着几分怀念。
“那正好,院子我卖了,这回你们也跟我住到山上去。”
丹朱还有未竟的计划,怎会轻易答应?不仅不能答应,还得想办法把迹雪也留下来。
“我又不是没有钱。”说着,他拉了拉墨成的衣袖,示意他说点什么赶紧把这事定下,免得夜长梦多。
“师父久未归家,想必山上也有些事需要料理,还是先回吧。山上严寒,我们也需要准备些东西,等收拾妥当了,让小师弟带路即可。”
说着,墨成暗示性地看了初篁一眼。
初篁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怔愣,暗中思索自己可能漏掉的细节,而墨成又是在提示他什么。眨眼之间,他就想通了,确实得先回去看看有没有会让迹雪生疑的东西,于是应下这一提议,飘然而去。
“你和他打什么哑谜呢?”
墨成摇头,“什么也没有,他自己心里装着事。”
迹雪闻言,侧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不知在想什么。
“那我们去准备什么啊?”
丹朱还没有忘记他说的演示,装着一副坦然的样子提出疑问,悄悄红了耳根。
“市集的位置变了吗?去买两只长耳兽。”
长耳兽,肉质鲜美,全年发情,妊娠期短,性情温顺易饲养,是优秀的肉食供给动物。
丹朱突然就明白他说的演示是指的什么了,有点气,还有点好笑。
迹雪想得没那么多,只以为是墨成想吃了,甚至意识到他们之中没人有像样的厨艺,抬脚就往酒楼走。
好在墨成半道找了人问路,这才没有偏离太远。
买了一公一母两只,三人暂且回到初篁口中被卖掉的那间小院休整。
从前路过恒旸的时候,迹雪就来这里看过。
它实在是很破。木质结构的屋子早已枯朽,在岁月的风霜里被侵蚀得只剩下几根梁柱,一地碎瓦,荒草则在这方寸之地疯长,从断墙里探出头来看着这三个陌生的访客。
迹雪会注意到它,完全是因为一股陌生的熟悉感。
之所以说陌生,是因为他无比确定自己在那之前并没有到过恒旸,而他却对这院子的构造了然于心,甚至知道哪间屋子的摆设是什么样,潜意识中,还应该有两个小孩。
熟悉得好像他经历过这一切。
随后他注意到了院子里微弱的,初篁的气息。
时隔两年,他再次站到这院子面前,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又好像什么的变了。他的过往如这些断壁残垣一般,已轰然倒塌。
墨成走上前,在积满灰尘,形同虚设的破木门上抹了一把,眼前立马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迹雪微惊。
丹朱好奇地推门,左右看看,笑道:“这么厉害?”
迹雪无声地立在门外,对此也很赞同。一百年前的墨成便能做到这地步,连现在的他都看不穿,确实厉害。
未料墨成否认了。
“是师父做的。”他从门后揭下一张符,“单论这符的绘制,我当年确实与他不相上下,但在用法上,他却是胜过我许多。”
“那我当年养啾啾鸟的笼子还在吗?”
丹朱安慰墨成顺带损一损初篁的话都到了嘴边,看到门口呆立的迹雪,又憋回去,同墨成扯了个毫不相干的话题。
“在厨房。”
“拿出来拿出来,把这长耳兽安排了。”
天真的迹雪还不知道这安排与他有什么关系,一脚踏进了魔鬼的掌心。
安置好了长耳兽,丹朱拍拍迹雪的肩膀,邪笑道:“这几天你就在这看着它们,一步也别离开,你就知道他们在床上怎么打架了。”
迹雪低头看着这两只毛茸茸的小东西,点了点头,乖巧得像个三四岁的糯米团子。丹朱没忍住,伸出食指戳了戳他雪白的脸颊,然后被突然出现的墨成拎走。
“你放开我!我不去打架!唔……唔唔唔……”
不一会儿,便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长耳兽是一种温顺的动物,这意味着它们大多数时候都非常安静。
万籁俱寂。
迹雪退到另一侧的墙壁,靠着墙盘坐下来,从戒指中拿出山雪,横放在腿上。
万年冰十分坚固,媲美高级矿材,但到底不是金属。他曲起食指用骨节敲在剑身上,只发出略有些沉闷的响动,没有金戈之声的清脆。
迹雪不在意。
白葱根似的的指节在剔透的冰面上移动,敲击,交映生辉。
敲的是一首他从小听到大的曲子。
初篁好像只会那一首,闲着没事的时候就会哼上两句。
屋里,趴在书桌上的丹朱一振,微直起腰背凝神听了一会儿,手中的笔在纸上落下几个墨点。
“花儿这敲的什么?还怪好听的。”
墨成翻书的速度慢了些,却不答话,只道:“天黑前抄不完,我们就照你这书上的演示一遍。”
丹朱愣住,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正儿八经地提起笔开始抄,心中却是欲哭无泪。
都怪初篁!如果不是他,自己一百多年前藏的小黄书都化成灰了,怎么会在今天被墨成抓到还在这抄书!
丹朱越想越气,又在听了迹雪那边不成调的叩击声后,诡异地平静下来,反反复复,不得安宁。
最后他扔了笔,挠乱了头发,烦躁地摊在椅子上,拿脚踹了踹对面的人,问道:“所以他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墨成捉住他作乱的脚,从书页里抬起眼,道:“安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