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场上的迹雪自然看见了初篁带走荀梓榆那一幕,心中着急,不自觉间出手更狠,后上场的选手落地时自然摔得更疼些,个个叫苦不迭。
初篁将人带到看台上,转身坐下,没有多余的动作,而行动之间结界已成。
“只是个隔音阵。”初篁扬起一张和善的笑脸,借花献佛,大方地将零嘴分给炸毛的人。
荀梓榆没有动。
他倒不是担心食物里有毒,面前这个人足够强大,不至于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只是他此时并不感到饥饿,且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赌着一口气将初篁视若无物罢了。
然而初篁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他想做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说说吧,你是个什么品种?”
“叮”,初篁话音刚落,荀梓榆刀已出鞘,寒芒一闪,撞上初篁伸出的食指尖,铮铮然发出一声脆响。
初篁指尖微曲,同拇指一并拈住刀锋,轻巧取下他手中的刀,动作悠闲,毫无阻力,仿佛只是拿走了一把递上来的水果刀。
初篁将短刀往上一抛,换左手接住,刀尖指向擂台,道:“我这个壳子可是硬得很,别说是你,就是他,”他动动刀,往迹雪那头指了指,“也束手无策。”
见荀梓榆一副不服气的模样,又道:“怎么?认了徒弟当老大,我这个师父还配不上你说句话?”
荀梓榆的瞳孔霎那间缩小成线,这样的瞳孔落在人类的眼睛里显得无比怪异,甚至有些悚然,却又有些说不出的美感。
初篁从小桌上挑出一个洗净的果子,表演了一个左手削皮,善良地为荀梓榆留出充裕的反应时间。
这孩子武力值确实不错,就是智商有些欠缺。
他削完皮,就着桌布擦擦刀,手腕一抖,归刀入鞘。
荀梓榆看了看他,又摸了摸还回来的刀,脸上逐渐发生变化。
最后初篁见到的,就是一张毛茸茸的猫脸。
玳瑁色的毛发,浅绿色的眼瞳,粉色的鼻子,一双圆耳立在头顶,身后还有一条长尾巴在不安地晃动。
“半妖?倒是稀奇。”
荀梓榆收回变化,一声不吭。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娘亲以外的人面前化形。
“你爹和你娘,哪个不是人?”
荀梓榆闷声答道:“我娘亲是人。”
“那就是你爹不是人。”
荀梓榆知道他说得对,但这话听起来实在是奇怪,气呼呼地说道:“我没见过我爹。”
“那你爹还是个负心汉?”
荀梓榆呲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
假如此时是妖形,那条长尾巴上的毛定然是炸开的。
初篁斜眼看着他,静默了些时候,确定无法再获得更多的信息,挥挥手,一股纯净的灵力荡开,推着荀梓榆离开。
与此同时,卫询得了命令,去找荀家的当家人来见他。
此次派荀梓榆出赛,荀家内部本就争议不断。荀江铭作为荀梓榆的外公和荀家家主,最后拍板定下了,并亲自同行,以免横生枝节。
荀梓榆无时无刻不是处在监视之下的。
初篁并未遮掩,在看台上时虽布下了阵法,然他带走荀梓榆的事,不少人都看在了眼里,这会儿荀梓榆刚从看台上下来,卫家就派人来请家主,荀江铭心里多少有些数,也不多问,随来人走了。
荀江铭跟着那人,脚程极快,绕过弯弯曲曲的回廊,穿过几座相差无几的庭院,方才停在一间厢房门前。
他回头望去,此处竟然距离大门极近。
荀江铭额头渗出点点冷汗。
好厉害的迷阵。
羲和堂这处宅子占地面积他是知道的,方才他走过的路,却足够横穿一整个辛赋城。
领路人躬身敲了敲门,让到一旁,示意荀江铭进去。
荀江铭捏了捏衣袖,将微微湿润的手心擦干,这才推门往里走,脑中一遍遍演练着如何向真君问好。
不想初篁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爹你知道吗?”
荀江铭微微佝偻的身子一僵,随即答道:“老朽不知。说来惭愧,小女离家数百载,音讯全无。也是她前几年病重,命不久矣,恐梓榆无人看顾,老朽才知还有个外孙流落在外。”
初篁烦得很,这些老家伙打起太极来一套一套的。
他或许确实不知道荀梓榆生父是谁,但要说完全不清楚,是不可能的。中州虽然大,但对修仙者来说找个人也并非是难事,当初岚家找赵螭,差不多将整个大陆都翻过来了,也没费什么功夫。
荀蕴总不至于女扮男装躲着。
不是荀蕴音讯全无,是荀家根本没去找。
“我活得太久了。”
荀江铭微怔,不知他此时提起这一茬是什么意思。
“人老了,总是有些怪脾气。”
荀江铭浑身紧绷,汗水悄无声息地沾湿衣衫。
“比如我现在就没什么耐心同你说话,倒不如我自己看。”说罢,在荀江铭反应过来之前,将右手覆上了他的天灵盖。
荀江铭双眼鼓出,嘴巴微张,直愣愣地立在原地,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大约两百多年前,荀蕴正值好年纪,荀江铭企图将她嫁与高门,以提升荀家在中州的地位。
正在荀江铭为她挑选夫家的时候,荀蕴邂逅了一个教书先生。
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
荀蕴对他的感情未必有多深,荀江铭略施手段,她就妥协了,答应会如他所愿嫁入高门,存续荀家的荣光。
然而在中州,许多人深信唯有死人才是最可靠的。
每天都有许多人降生,每天都有许多人去世,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是某一天多了一个平平无奇的书生而已。
他死得很安静,荀蕴没有收到一点风声。
荀江铭敲打了家中下人,以为此事尘埃落定,荀蕴必将风光大嫁。
世事总是无常。
荀蕴的喜轿还未出城,便被一头妖兽掳去了。
城中的舆论荀家尚可控制,然封住迎亲人的口并不容易。
这一遭荀家不仅退还了聘礼,赔上嫁妆,还搭上了些别的添头。
足足过了两三年,荀江铭才消了气。
好不容易撇清荀家和妖兽勾结的嫌疑,没有人会上赶着去找被妖兽掳走的荀蕴。
直到前几年,荀蕴与家中联系,想将荀梓榆托付给他。
荀江铭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荀蕴又将荀梓榆身世道出,言说他日必得初篁真君青眼,荀家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荀江铭大骇。一是因为荀梓榆身份,二则,三千余年过去了,初篁真君竟还在人世?!
荀江铭思虑过后并不信她,却也难免动些心思。
荀蕴显然很了解她这个父亲,一番劝说,处处戳中他之所想,最终接下荀梓榆这个烫手山芋。
初篁撤回手,唤来人,将还未清醒的荀江铭带出此地,自己朝着大门三步作两步走去。
不过五六息的时间,便离开了。
此处并没有什么厉害的迷阵,不过是几个幻阵,扰乱了荀江铭的感知,事实上他一直在院子里兜圈子。
天知道初篁为何要这般磋磨一个素不相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