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人踩着点到了赛场,在看台上熬了一上午,终于熬到了迹雪上场。
这是最后一场。
“对手是个小宗门弟子。”
卫询面色严肃,有些拘谨地朝向迹雪的方向。
他其实不太明白初篁真君让迹雪来参加大比的目的,无论是实力还是资历,迹雪都能坐到评委席上。
是的,这次大比是有评委的。
不出意外,将有一百二十九人进入决赛,以胜负定下六十四人,剩下的名额则取决于这些评委。
迹雪出场时,全场哗然。
评委席上的人变了脸色,对手转身要走准备认输。
初篁不大满意地咂咂嘴,道:“我看决赛不如就让他们和迹雪打,看谁撑得久一些。”
他斜斜倚靠在扶手上,看起来没个正形,声音也不大,偏偏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知说这话的是何人,但就这番手段,必然不是一般修者,故在座之人纵然心中存疑,也无人贸然出声质问。
几个精明的往看台上瞟,见卫询有些无意识的恭谨,想来此人身份不比他低,看样子还是个让他十分敬重的人。
答案呼之欲出。
几个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最后派出个代表,简短地说了几句场面话,表达了评委会接受该建议的意思。
卫询在这片刻之间已然有了安排,他站出来发了言,宣布半决赛至此结束,明日开始决赛,然后将构思好的新规则告知。
散了场,对于初篁的临时变卦,他明智地没去讨要解释。
从迹雪平日提起师父的言论和二人相识以来的种种,卫询可以肯定,初篁是个目的明确的人。
不管过程如何荒诞,他总是能达到最后目的的。
再来,新的规则无疑是让迹雪为他承担了风险,不论结果如何,谁找茬也找不到他头上。
这一晚在外人的猜疑中过去。
卫询为重新整理比赛名单和拟定比赛细则熬了许久,却还是早早地起了床,去揪自己不成器的弟弟。
来到赛场,卫询望向下边黑压压的人群,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能做的都做了,迹雪不是他可控的条件,也不知道他会选择怎么个打法。
新一辈的人才不少,但终究过于稚嫩,更不乏刚愎自用之人,恐怕没人能接下迹雪一招。
初篁显然不想让迹雪太好过,随手指了一个人,要求他将修为压制到与那人一般无二,将来时在路上折的一根细柳枝递给他,还道是“聊赠一枝春”。
可那并非是一枝“春”。
早春的柳条,除了人们最熟悉的新芽,还有去岁的枯朽。这样的柳枝毫无生机,且脆弱易折,作个柴火都显得不够格。
卫询看了一眼被初篁指到的人,回忆了一会儿关于此人的资料——大约是决赛中最弱的选手了。
昨日比赛结束后,赛场就进行了翻修,四个擂台合成一个,将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到一处。
迹雪拿着柳枝站到了场中。
不少人以为能见识到传说中的山雪,谁知目光所及之处竟是一截细瘦的枯树枝,顿时,失望的唏嘘声响成一片。
第一场就对上了荀家的小混账。
虽不能得见山雪,但众人对此场比赛亦抱有极大的热情,皆因此前的战斗,荀梓榆的对手非死即伤,是大家的眼见之实。而迹雪恶名虽远甚于他,却只是在传言之中,且他手下迄今未有人命。
精明的商人闻风而动,当场开盘,场下一时热闹非凡。
荀梓榆双眼紧紧盯着迹雪,身体微微前倾,短刀横握在胸前,后槽牙死死咬着,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兽吼,像是感受到了威胁。
迹雪将柳枝轻放在左手中,右手两指拈起一端,来回转动,并不理会那边炸毛似的人,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
荀梓榆隔着一丈远的距离,慎之又慎地绕着迹雪打量,如同猎手打量他的猎物。
他的态度一定程度上说明了迹雪的实力。
然而大多数人很是不平。
决赛最后排名是按照选手在擂台上的时间长短来的,二人浪费了太多时间,对旁人无异于是十分不利的。
好在荀梓榆也没多耽搁,一步一步退到擂台边,破天荒地行了个礼,转身下去了。
众人大跌眼镜。
随后恍然。
那不是打量猎物的眼神,那是对进犯领地的强者的谨慎,最后他选择了臣服。
看台之上的初篁紧闭的眼睛微张,若有若无的视线掠过荀梓榆,落在迹雪身上,不期然撞进他带笑的眼睛。
初篁冲他笑笑,又闭上眼睛窝进软椅中。
随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接连比试了十来个人,无一例外是一照面就被挑翻下台,又细又脆的枝条仿佛成了世间最锋利的剑。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卫询觉得柳枝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
他尽量不动声色地用余光去观察初篁,发现这位传说中的真君并没有对此有任何的想法。
不大一会儿,轮到了叶若水上场。
纵观几十场单方面的碾压,若是能在台上坚持两息时间,进入前百便是板上钉钉的事。
问剑门门主这个关门弟子,这还是头一次出山。先前几场比赛结束得都很快,看客们都认为是对手太弱,不足以展现她真正的实力,故而对此场比斗充满期待。
然而有荀梓榆的前车之鉴,这会儿下注的人并不多,只是凑在一块儿看热闹。
叶若水的名字柔,面相软,拔剑之时却变得和剑一般冷硬,与迎风而立的迹雪如出一辙。
台下不知是谁啐了一口,骂了一声“臭剑修”,被问剑门护犊的师兄弟们团团围住。
顷刻之间,台上两个人都动了。
叶若水在台下看了几十场,深知迹雪剑道修为深厚,前头不是没有人想过各种方法躲过这当头的一剑——但是谁也没有成功。
起势看似一般无二,然电光火石之间又随着对手的动作有千般变化,且速度之快,攻势之强,叶若水平生未曾一见。
她躲不过的。
叶若水心中早早有了打算,但直面这骇人的剑势,能不能成功按计划施行还未可知。
柳枝即将落下,裹挟着的剑气削去她衣袖的一角。
就是现在!
叶若水出剑,撞上包裹着柳枝的灵力,被反冲出四五丈,堪堪在擂台边缘停下。
躲不过,便只能接剑,但若是过早,迹雪必然改道,晚了就只有被掀飞的下场,机会唯有那一瞬,而她把握住了,成功留在了擂台上。
迹雪轻轻皱了皱眉,拂过被剑锋削出的灵气缺口,柳枝轻轻抖了抖,依旧坚韧。
卫询这下确定了,那枯死的柳枝,好像活过来了,重新变得柔韧而富有生机,仿佛过两日便能生出新芽,吹起柳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