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朱瞪着一双眼珠子,讷讷道:“可龙君不是说……”
“龙君的确说师弟碎了,可你别忘了,那肉身本也不是他自己的。”
丹朱恍然,墨成继续说道:“况且龙君还说过,阿罗耶没有灵魂与□□的明确区分,他大部分本体仍然在师父身上。”
“那老头当时的反应跟真死了一样……”
“关心则乱罢了。师父和师弟签了命契,就算当时没反应过来,过不了多久也会发现问题。”
“那是得气,哪能这么骗啊。”
墨成下意识心虚了一下,随即又想到他已经和丹朱摊了牌,又复坦然。
“你说得是。”
“老头儿也不对啊。气归气,怎么能撒手不管呢……”
丹朱嘀嘀咕咕,倒是没那么愤怒了。
墨成无奈地叹了口气,解释得更详细了一些。
“从前妖族势弱,人族确实……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因果循环罢了。”
“那倒也是,总不能上辈子做恶多端,这辈子还富贵平安。”
“化解这段宿怨,本就该是妖王的职责,师父那般说法也没错。”
“那我们现在就真的只能等那什么阿罗耶自己现身了吗?”丹朱忧愁地望向窗外的雪山,“别等他终于出来了,有点资质的都死光了,又是青黄不接的,真烦人。”
丹朱的忧心不无道理,但他们没有别的办法。
已经长成的妖族,优势是压倒性的。他们几十或者几百人,丹药符箓阵法,万般手段一齐上阵,才堪堪能牵制住一只。
墨成又把安慰那俩小孩儿的话说了一遍,像是在劝丹朱,又像是在劝自己。
“尽人事,听天命。”
墨成只说对了一部分。
事发当天,初篁确实没反应过来,真以为迹雪没了。
当那一场雪落下,空虚的经脉又变得充盈,甚至更上一层楼的时候,初篁就发现了端倪。
一旦有苗头,顺藤摸瓜就变得容易起来。墨成能想到的结论,他自然也能想到。
但意义终究是不同的。
正如他曾经想过,却没有答案的问题一样,融合进阿罗耶的迹雪还是迹雪吗?
他只当迹雪是真的死了。
绝迹山的雪还是和从前一样大,比南明城的还大。
只是那厚厚的雪地上,再没有人迹了。
边雪藏行径,边雪藏行径……初篁在心里又将这诗默念了几遍,疑心是不是自己名字起得不吉利,怎么一整个师门,都没出一个命好的。
大雪不知人心,只管簌簌往下落,将一切过往都掩埋。
剑炉终日燃烧的火熄了,余温化雪为水,又凝结成冰,最后一层一层铺上鹅绒般的雪花。
初篁站在院子里没有动,不知哪里来的风一直在吹,将下落的雪花吹乱,一朵也没落到他身上。
雪一直下。
第一间草屋被压塌的时候,初篁终于动了。
他手一挥,暴戾的灵力摧毁了一切,把附近的建筑全扬成了垃圾,堆到一块儿。
羲和剑先是被他用来当了挖土机,推平地块,又被用做雪铲,往新建地块上铺了一层雪。
初篁以足迹为笔,在这一片雪野上作画。画得不满意,就踢两脚雪,抹平了重来。画完了,再往浅沟里整整齐齐地摆上灵石,连每条棱,每个角的朝向都遵循着某种严恪的规律。
阵法初具雏形。
他伸手虚抓一把,白色的雪裹着灵石冻成了透明的冰,厚寸许。
光滑如镜,晶莹剔透,像一件艺术品。
剩下的都是大量单一重复劳动,只除了绘制的阵法不尽相同。仔细揣摩,又能找出一些微妙的关联,一层叠一层的,像是在摆什么大阵。
当冰层叠了一丈来高,阵法也套了上百个,初篁乘风而起,悬于半空,抬手一压。
那占地颇广的大冰块慢慢变薄,呈现出另一种深邃的蓝色。
如果迹雪在,就能认出这是组成他身体的那一种。
初篁的手还在下压,于是厚度只剩三成的冰块被嵌进地里。
高纯度的极品灵石闪烁着澄黄的暖光,是这冰天雪地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他像一朵雪花,轻飘飘地落下,仍然赤着脚,在冰面上踱步,像是在丈量什么。
脚下传来凉凉的触感,寒气被很好地锁在冰层本身,没有泄露,并不会冻伤人。
比他以前做几年的成品还好。
可笑。
他宁愿不要这样好。
迹雪离开了,他却变强了。原本只会不管不顾往经脉里钻的灵气现在听话得不得了,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把偌大一个绝迹山,生生吸成绝灵地。
走了两圈,他的规划又丰富了许多细节,当即开始动手。
初篁又陆续做出许多冰层,立起来充当院墙,简单地划分出了院落。
当第一栋房屋矗立在冰原之上,这一天就过去了。
修了两三天,院子已经大致完工,只剩下一些细枝末节的软装修。
而他兢兢业业修自建房的时候,人族战线又后退了一些。
恒旸城外聚满了流离失所的难民,前线送回的重伤人员则被送入城中。
城主夫妇忙得像两个陀螺,昼夜不分地表演“二人转”;东渐一边安抚龙君一边为安置流民提供技术指导;龙君为了伤员早日康复,少给东渐找事,装牙膏似的修炼着;东墟的眼圈又重了几个度……
所有人都没能逃开这洪流,相比之下,恒旸已经是最安乐的地方了。
“还退!还退!”
丹朱抹了一把脸,灰尘和汗水一起糊开。
墨成挥手射出一张符,击退他身后从尸堆中暴跳而起的小妖。
丹朱浑不在意,拨出瓶塞,将化尸水倒到面前的尸体上。
妖族凌晨发动突袭,汲州彻底失守,人族不得不退守建宁。
他们留下来打扫战场。
人族的血肉对于妖而言,是很好的补给。因此,“打扫”变得尤为重要。
牺牲的人太多太多了,没有办法将他们带回去安葬。
何况现在,何处能安呢?埋下去,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刨出来。那些安宁的地方,又能安至几时?
雪一直下,南明的,绝迹山的,一直一直,从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