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戊九百二十九年,人族防线全面崩溃,踞守恒旸不出。
自此,恒旸成为唯一的人族据点。
俗话说,债多不压身。退无可退的情况下,丹朱急也没用,瘫在城主府的院里晒太阳。
墨成就瘫在他旁边晒太阳。
说来可笑,最束手无策的时候,反而是最放松的时候。
这一仗打了快一年。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恒旸城为了收容流民,已经往外扩了五回。
往昔的边陲小城,已经看不出多少破落的样子。
“啊,大家齐心协力搞基建多好,打打杀杀的,不健康。”
“基建”这个词还是从东渐那学的。
现在的东渐,已经成为一个出色的基建狂魔,像个周扒皮一样逮着修真劳力薅。龙君每天跟着他四处撑场子,偶尔出城去修炼修炼,风卷残云般吸一顿灵气,顺便吓一吓附近的妖怪。
落川仍旧没有出现。
“师兄,你说那树妖会不会已经挂了,只是我们不知道?”
墨成闭着眼,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小腹上,安详得好像已经入了土。
“他再如何,也与战局无关了。”
确实,人族拢共才剩下二十几万人,还是没长起来的年轻一代。说好听点是青年才俊,说难听点就是一群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丹朱一根手指头就能摁死,更别说外头虎视眈眈的妖族。
“那臭老头儿在干嘛呢?花儿还没出来?”
莫问,问就是想看修罗场。
“且等着罢。”
初篁还在山顶修缮庭院。
他前几天刚雕完一棵琼枝玉树,又想在树底下弄一座错落有致的假山。奈何功底不到家,垒出来的冰块怎么看都有一股子刻意在,推倒了几次,横竖看不顺眼。
今天早上才将将做出满意的成品。
刻刀划出莲叶最后一条叶脉,初篁赤脚踩着没到脚踝的水,退出莲池。左右端详了一阵,又抓来块冰削上几刀,添了一朵待放的花苞。
该下山了,得买点桌子椅子木架子毯子被子床帐子什么的。
初篁这一下山,暗中窥探的眼睛闻风而动,从四面八方包围了恒旸城。
冲天的妖气遮天蔽日,日光都黯淡许多。
恒旸城中人心惶惶,缩在家中不敢出门,有胆大的也只敢从窗缝里露出一双眼睛。
丹朱属于无法无天的,仍然瘫在躺椅上。
初篁心无旁骛,抱着一卷冰蓝色的纱质布匹,正在想该往哪挂。
莲池中央的六角亭好像不错。
还没等他想出主意,黑压压的妖兵让出条道来,一匹毛色驳杂的巨狼驮着个什么东西从后面走出。
初篁的心思还在装修上,没去看。丹朱倒是看了一眼,一眼就看出那东西不是个人。
“他们带块木头干什么?难不成是落川的灵牌?”
丹朱正同墨成咬耳朵,猝不及防听到木头开口说话。
“真君,久违了。”
竟然是落川。
那一日,他真身虽从南明城中逃了出去,可也不是全须全尾的。天道觉醒,业障加身,他无法修炼,又有伤拖着,只能一日一日衰弱,成了一块只能说话不能动的木头。
初篁终于抬头看他了,目光如古井般平静无波。
他木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歪头,不知是对谁说话。
“找你的。”
没人听到有谁回应,却又听他说:“我还差块砧板。”
空气都安静了。
但没有安静太久。
落川发动了对人族的总攻。
无数攻击砸下来,原本透明的光壁显出正六边形拼接的脉络,将之尽数拦下,一点没落进城中。
“酷!”东渐赞叹不已,“不枉我劳心劳力设计了这么久,这科技感,绝了!”
龙君看他眉飞色舞的模样,不自觉笑弯了眼。
东渐指着天上的妖群,叫嚣道:“别指望我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龙君眼角刚弯起来的曲线又拉平了。
丹朱翻了个白眼。
就为这个护城大阵,墨成连轴转了大半年,大阵叠小阵,小阵套小小阵,才奠定了强大的功能基础。东渐只是劳心劳力了好几天,勉强做了个酷炫的外型。
初篁就那样看着,好像头顶是放的一场烟火,而非生死较量。
和他说话的人也没有露面。
人、妖双方僵持不下,狂轰滥炸便持续了几天几夜。
然而,阵法再强大,也不能脱离使用者本身的实力。
墨成这阵做得巧妙,但也需要能量支撑。灵石耗尽后,若不及时停下,叠套的聚灵阵会榨干阵中的每一分灵气,每一丝灵力。
包括人经脉中的。
但现在属实是没必要,敌我双方实力差距太明显,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失策了。”
东渐膨胀得很快,放弃得也很快。灵石还剩十分之一的时候,他停下了大阵。
关闭阵枢前,龙君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道:“就这么信我?”
东渐璨然一笑,手下一动,光壁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本沉寂的城池暴发出一阵惊叫,哭号……
天地之间,有谁叹了一口长长的气,把混乱都堵了回去。
猛烈的攻击都化作轻飘飘的灵气,逸散开来,再寻不见。
东渐捏着阵枢,小声同龙君嘀嘀咕咕。
“你品,你细品。”
龙君不知道要品什么,然后回了他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
“这种三分无奈两分惋惜五分委屈的语气,也太装[哔——]了。”
一道金光从初篁身上蹿出,在空中凝出人形状。
“哇!小金刚!”东渐发出一声惊叹。
“……你在异世都学了些什么?”
“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冷笑话嘿嘿。”
丹朱激动得从躺椅上弹了起来,脸上挂着扭曲的笑容,险些落下泪。
来了来了,他期待已久的修罗场终于来了!它带着万丈金光来了!
啊!好耀眼!
光芒渐弱,那人终于显出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