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爱 第5章 05

工作的时候，花店的老板娘偷偷到石头背后：“石头石头。”

石头转过来：“嗯？”

老板娘指了指门口在和客人亲切交谈的秋琳。她发现了——最近秋琳的笑容越来越自然，越来越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还完钱了？”老板娘好奇地猜测。

石头摸着后脑勺那块结痂的皮肤，嘿嘿地笑：“嗯！”

“秋琳是一个很坚强的女孩。”老板娘由衷地感叹。

石头也顺着老板娘的视线看过去，站在门口的秋琳身材虽然瘦弱，但是有一股挺拔的生气。她扎着低马尾，侧着头挂上浅浅的微笑，安静地听着客人的话语。阳光也偏爱她的眼睛，在她的瞳仁里闪闪发亮。

“要是秋琳长得好看点就好了，再是个omega就好了，也许就不用吃这么多苦。”老板娘可惜地说，“还好现在都过去了。”

长得好看的omega被alpha看上的故事在社会中时常发生，人们好像默认这样的人生是一条捷径。老板娘也不例外地这么认为，凄惨娇弱的omega更惹人怜爱，身为beta的秋琳跟这些不沾边。秋琳眼里永远都有着对别人同情的不屑，老板娘觉得这可能也是秋琳过得更苦的原因，她总是不愿意轻易服输。

“石头，你看着点，我去厂家那里看看。秋琳！”老板娘喊着，“我出去一趟！”

“好的！”秋琳朝他们喊，笑意盈盈。

石头也跟着傻笑，心想：秋琳还能再怎么好看呢，她笑起来的样子；教他认花朵的样子；在沙发上仔细叠着衣服的样子……已经足够好看。

“已经是好看的不得了。”石头咕哝着给一株玫瑰修剪。

秋琳解决了人生里最大的困难，自然是不吝啬自己的笑容，也不避讳别人的询问。

“秋琳，你看起来很高兴哦，发生了什么好事吗？石头找着家了？”

经别人这么一提醒，秋琳才想起来，这么久了治安局还没给她回过消息。

“不是石头的事，是我以后没债一身轻啦。”

“真是好事，祝你以后越来越好哦！”

秋琳笑着点头，转念一想，觉得自己要带着石头去一趟治安局问问情况。另外石头每天都跟着她上班，有的时候下班跑到市场买东西联系不到不说，还经常被奸商们狠宰一笔。

秋琳意识到应该要给他买一部手机。她看着店里吭哧吭哧干活的石头，心里泛起欣慰和踏实。

石头就是石头，她怎么说就怎么做。上次她假装诓他说，蔫了吧唧的白玫瑰要听别人夸它们十分钟就会迅速恢复起来。

石头刚开始还略有疑问：“图册上没这么说……”

秋琳：“这是一种新型的能量疗法。你看你每次被我说的时候，是不是夸你两句就不难过了？你要记住，花，和人一样，爱听好听的话。不信你试一试？”

于是，石头绞尽脑汁地哄了那朵白玫瑰十多分钟，直到老板娘回来，他才发觉自己上当了。石头被捉弄了也生不了多久的气，因为秋琳夸他是个听话的人——他就又有力气干活了。

秋琳想，她说的就是真的呀，世界上最爱听好话就是石头了，像个小孩子一样。

石头下班的时候被秋琳告知要去治安局。

“要去那里吗？我还没想起什么呢……”石头有点犹豫。他不想去治安局，每次秋琳这种皮笑肉不笑的时候总没什么好事。

“总要去看一看，不然你连游乐园都进不去。”秋琳准备骑车。

“小孩子都能去游乐园，我怎么会进不去？”石头不大相信地说，身体还是诚实地骑上了自己的小电驴。

“鬼屋门票要核对身份证的嘞。”秋琳说的是实话。

这个小镇有座不大的游乐园，去年发生过一起未成年在鬼屋里被吓死的事件。门口写着：“未成年要有家长陪同”。结果那个少年长得太成熟，检票人员以为是成年人就放他一个人进去了……今年就改了规定，必须一票一身份证才能进去。

石头看着人高马大的，说话却很温柔，生气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顶多就是一句：“我生气了，不高兴了，洗碗的时候我再出来！”

但是秋琳知道，性格像个糯饭团的石头喜欢看恐怖片。石头的表情一看便知——他想去鬼屋。

石头好拿捏得很。

治安局的办事人员还是老样子，带着啤酒瓶盖底厚的眼镜，脸就差怼在屏幕里了：“没有嘛，我们别的不说，失踪人口是更新的最及时的……就是没有你这朋友，这么多个月都没查到入户的信息，不出意外就是个流浪汉的黑户喽，这在我们这也很常见啦……”

秋琳当下一惊，石头难道也是个孤儿吗？

这个小镇偏僻得很，治安局也是后面几年才建立起来的，之前办事都要到城里去，到最近的城市里也要坐上5个小时的火车。十几年前总有父母生下傻乎乎的孩子后就不管不顾，长大了好久以后才去办了身份证明。甚至不出小镇，有许多人根本不在乎这张证明。加之十几年前总能在镇上的火车轨道旁捡到无父无母的婴孩，所以治安局对于这类人员已经见怪不怪了。

“那没有身份，也不行呀。”秋琳为难地说。

“这样吧，你先填这个表，写个证明，就算是傻子，这几天我们也要再核实一下，一周以后给你寄他的身份证明。”办事人员说。

秋琳在这段话里听出了办事人员的心里话——石头是个傻瓜。

难怪这么久都没有人来找他。秋琳怎么都没想到，石头第一天的话是真的，他可能真是一个孤儿，一个傻愣愣的孤儿。

“傻瓜也有春天嘛。”秋琳嘀咕，提笔就开始写。

“我可以去鬼屋了对么？”石头也坐在一旁凑过来说。他知道他有身份的话，就可以去鬼屋买门票了。

“是呢，嗯……，名字怎么写呀？”秋琳问办事人员。

“你给他取什么名字就写什么呗。”

“石头，”秋琳叫他，“你跟我姓怎么样？以后我也算是你大姐了。”

石头听到要跟秋琳一个姓氏，头跟小鸡啄米一样点不停。

石头的笑容就没消失过。他想，他也姓秋了，他也有家了，再也不用听秋琳说他们是没关系的陌生人了。

秋琳虽然嘴巴上叫他石头，但是名字还是想取得好听一点。总不能叫秋石头吧，以后石头要谈恋爱了的话，这个名字也太丢人了。

“好了。”秋琳递交了表格。

秋岩——是秋琳给石头取的新名字。石头就是岩石——秋岩，不难听的，秋琳心想。而且听起来确实很像她的小弟。

“来，你过来采集一下指纹和照片。”办事人员抬了抬眼镜说。

“我要过去吗？”石头问秋琳。

“去吧。”秋琳让他安心，“以后你就是有新身份的人，人生也会好起来啦。”

看着石头乖乖拍照的样子，秋琳心里像在复苏，好像哪里都是希望。

去完治安局，秋琳带着石头去手机店。

“我自己买，回去给你钱，秋琳，我有钱，我也会赚钱。”石头浓黑的眉毛纠在一起，他可不高兴秋琳说要买给他。

“行。”秋琳本来想顺带弥补一下石头给她家里买了那么多东西的钱。但是她忘了石头也是一个有自尊的石头。

最终石头挑中一款一年前发布的触屏手机，功能齐全，中下配置。按照石头的情况用个两三年不成问题。

“眼光不错，1500块……哎呀我们最近做活动，买一送一，打九折！”老板笑眯眯地说。

石头斩钉截铁地说：“买两个！”

秋琳立马制止：“一个！”

老板吹着手里并不烫的茶水，看眼前的两个人，一个恨铁不成钢，一个鼓着腮帮子不敢看。

“你买两部手机没用呀，石头，你一个手机就够了。就算便宜也不是这么买呀。”秋琳劝道。

石头只是拉着嘴角，很明显的气馁又倔强：“我本来就想买两个，况且他还打折。新手机打折，很划算。”

秋琳唉了一声，任命地付完了款。石头高高兴兴地拿着两个袋子骑上了车。跟在他后面的秋琳暗暗想，一定要给石头普及一下什么是存钱的概念。

放到秋琳手里的除了27张钞票，还有一台崭新的手机。

“你，原来是想买给我？”轻飘飘的钞票和手机能有什么重量呢？但是秋琳感觉手里沉甸甸的。

石头目光灼灼，热烈地期待地看着她，忍不住骄傲地翘起嘴角。

“刚才怎么不说呢……”秋琳有些不好意思。

石头原先飞扬的眉毛耷拉下来，小小地叹了口气，“说了你就不会让我买了，还会骂我。”

秋琳本想说不行，顺便要把钱退回去一部分，猛地就被石头握住双手，石头的指腹都是茧，粗糙地捏紧了她的手掌。

“不行，我就要买给你的，你的手机已经很旧了。你每次接电话都要大声地说话，每天也要充电好几次。我有钱，我要给你买一部手机，而且……”石头忽然停下来。

“而且？”

“你给我取了一个新的名字，我有新的名字新的家了。我还有工作，我还认识了好多花。”石头说的又快又急，到最后气喘吁吁，额头都冒了汗。

这一刻，没人告诉秋琳，有的时候感动和心酸会同时发生，欣喜和抱歉会同时拥有。她的眼泪会悄悄跑出来。

“谢谢你，石头。”秋琳抽出自己的手轻轻拥抱了石头。

“我也是。”石头又闻到了矢车菊淡雅的味道。

秋琳的翻盖手机用了五六年。当时有个集团的爱心援助，给孤儿院每个上学的孩子都送了一部手机。这部手机摔过几次，又修过几次。信号时常不好，屏幕布满划痕。她没有在意，也觉得不会有人在意。

可是被人在意的感觉是这样的好，心脏沉了又沉，软软地被托住了。

“秋琳，教我用好吗？”石头说。

“当然。”

秋琳把自己和花店老板娘的号码输进去，好在石头拼音没有忘记，他自己会打备注，秋琳也不再管他。

“我以后会发信息给你的，还会打电话，还会拍照给你看。”石头边捣鼓手机边说，“还有好多事情可以和秋琳说……”

秋琳把旧手机的手机卡放到新的手机卡槽上，滑动了两下屏幕。这是秋琳第一次使用触屏手机，一切都和石头一样新奇又有趣。原来轻轻一划，就会到一个新的页面；壁纸可以换上自己喜欢的照片；不用打字的时候键盘会自己消失……

石头偷偷瞄了好几眼秋琳，秋琳高兴到根本没注意到。

真好啊，石头想。

那下次是不是可以和秋琳一起去游乐园了呢？石头在手机的备忘录打下这项计划。没人注意到他给秋琳的备注是：Myosotis sylvatica

这是他看秋琳整理的鲜花图册学到的花——勿忘草，轻盈小巧的淡蓝色小花，普普通通，也没有什么香味。

石头学习这个花的时候记得最快，因为花语和名字一样诚实：不要忘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