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里安离开后,爱林没有浪费时间。
他重新坐回书桌前,将阿德里安带来的碎片信息与自己的分析迅速整合。
精灵前哨站、影鳞草、“噬痕”、血库标识……这些线索如同黑暗中的磷火,指引着一个令人不安的方向——所有这些,似乎都指向了某种被遗忘的、可能与精灵族古老知识相关的禁忌实验。
他需要验证。而莱恩提到的“黑市”和“古代遗物”,成了一条高风险但可能高效的途径。
——
几周后。夜幕降临。
爱林再次换上那身不起眼的深色便装,将面容隐藏在斗篷的兜帽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教堂区域。
他按照记忆中某些不甚光彩的过往经验,穿过错综复杂的小巷,来到了中心城阴影下的黑市区域。
这里与教堂的肃穆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廉价酒精和某种躁动不安的气息。摊位上陈列着各种来路不明的物品,从盗墓得来的陪葬品到明显附着黑暗魔法的器物,不一而足。
爱林的目标明确:寻找带有类似“噬痕”能量残留,或与精灵族、古老封印相关的物品。
他压低气息,在一个个摊位前短暂停留,凭借其敏锐的观察力和对能量波动的特殊感知进行筛选。
……这或许是他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留下的少数“赠礼”之一。
大多数都是赝品或无用的垃圾。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在一个角落里,一个贩卖各种“奇石”和“骨骼碎片”的老摊主面前,他停下了脚步。
摊主面前摆着一块不起眼的、约莫巴掌大小的黑色石板碎片,边缘参差不齐,表面刻着模糊的纹路。
吸引爱林注意的,并非其外形,而是那上面附着的、极其微弱但与他记忆中“噬痕”残留同源的、冰冷的死寂感,以及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与阿德里安资料上相似的影鳞草气息?
“这个,”爱林的声音在兜帽下显得低沉沙哑,“怎么卖?”
老摊主抬起浑浊的眼睛,瞥了他一眼,伸出五根手指。
爱林没有还价,将几枚金币放在摊位上,拿起石板碎片,触手冰凉。
他正准备离开,那摊主却忽然低声道:“客人好眼光……这碎片,据说来自北边边境,一个被精灵遗弃的古老地方……邪门得很,靠近它的人,都说感觉生命力在流失……”
爱林心中一动,但没有回应,迅速将碎片收起,消失在了黑市拥挤的人流中。
他没有直接回教堂,而是绕了几圈,确认无人跟踪后,才悄然返回自己的居所。
关上门,他立刻拿出那块碎片,在灯光下仔细检查。
上面的纹路确实与某些古代精灵符文有相似之处,但更加扭曲、怪异,而那冰冷的能量残留,虽然微弱,却与“噬痕”如出一辙。
更重要的是,碎片边缘,他发现了一点干涸的、近乎透明的粘液痕迹——与阿德里安资料上的痕迹极其相似!
难道阿德里安也来过黑市?或者,这碎片的源头,与阿德里安调查的那个废弃前哨站有关?
就在他凝神思考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仿佛鸟类啄击窗棂的声音。
爱林瞬间警惕,吹熄了灯,隐入阴影中。
片刻后,窗户被无声地撬开,一道矫健的黑影如同狸猫般翻了进来,落地无声。
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爱林看到了那双在黑暗中依然清晰可辨的白金色瞳孔。
阿德里安。
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是以这种方式?
阿德里安显然已经对爱林房间的布局了如指掌了,他径直走向书桌,目光立刻锁定了桌上那块刚刚被爱林研究过的黑色石板碎片。
他拿起碎片在指尖摩挲了一下,尤其是边缘那点粘液痕迹,随即发出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冷哼。
“看来,”阿德里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我们找到同一条线索了,维登牧师。或者说……你比我想象的,走得更快。”
爱林从阴影中走出,脸上没有任何被撞破的惊慌。
“彼此彼此。弗拉曼驱魔人,看来你对我这里的‘拜访’也很熟练。”
阿德里安没有理会他话语中的讽刺,他将碎片放回桌上,白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灼灼地盯着爱林:“你去黑市了。还买了这个。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除了他们,还有别人在收集、或者散播与‘噬痕’和那个废弃前哨站相关的东西。
他的语气凝重起来:“这碎片上的痕迹很新,说明它被‘处理’过不久。处理它的人,很可能就是散布它的人。他们在试探,还是在钓鱼?”
爱林立刻明白了阿德里安的担忧。他们的调查,可能已经引起了幕后黑手的注意,甚至被反向利用了。
“你的行踪暴露了。”阿德里安得出结论,语气不容置疑,“这里不再安全。至少在弄清楚对方底细之前。”
他看向爱林,在黑暗中,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一切伪装:“跟我来。我知道一个地方。”
爱林沉默着。跟阿德里安去一个未知的地方?
这无疑充满了风险。
但留在原地,面对可能存在的、未知的窥视和威胁,同样危险,阿德里安显然是对的。
他看着桌上那块冰冷的碎片,又看向黑暗中阿德里安那双坚定而锐利的白金色瞳孔。
没有太多时间犹豫。
“带路。”他最终说道,声音平静。
阿德里安似乎微微颔首,随即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翻出窗外。
爱林深吸一口气,迅速将最重要的笔记和那块碎片收起,紧随其后。
——
夜色浓稠,如同化不开的墨。阿德里安在前方引路,他的身影在狭窄巷道和废弃建筑的阴影间灵活穿梭,动作迅捷而无声,仿佛本身就是黑暗的一部分。
爱林紧随其后,尽力跟上他的步伐。尽管体能并非他的强项,但他凭借精确的记忆力和对周围环境的快速分析,跟跟凑凑勉强没有掉队。
他们避开主干道和巡逻队的视线,一路向城市更边缘、更破败的区域行进。
最终,阿德里安在一座看起来早已荒废、半边墙体都已坍塌的双层石屋前停下。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跟踪后,才示意爱林跟上,从一处极不显眼的、被杂物半掩的破口钻了进去。
屋内弥漫着灰尘和霉菌的气息,但出乎爱林意料的是,内部并非完全破败。
阿德里安熟门熟路地引着他穿过倾倒的家具和瓦砾,来到一间位于建筑深处、相对完好的内室。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不起眼的灰色石头,指尖蓝焰一闪而逝,石头内部亮起柔和稳定的白光,驱散了室内的黑暗。
这光芒不像魔晶石那样耀眼,更温和,也更……隐蔽。
爱林迅速打量了一下这个临时避难所。
空间不大,但显然被简单清理过,一张简陋的床铺,一张瘸腿的木桌,两把椅子,角落里堆着一些用油布包裹的、看不出形状的东西。
墙壁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几道深刻的、仿佛利爪留下的痕迹,以及一些已经黯淡的、用某种暗色颜料书写的奇异符号,看起来年代久远,不像是阿德里安的手笔。
这里似乎曾是一个秘密据点,而且历史不短。
“这里暂时安全。”阿德里安将发光石放在桌上,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些沉闷,“以前处理一些‘私活’时用的地方。知道这里的人不多,而且大多已经闭嘴了。”
他话语中的血腥意味毫不掩饰。
爱林没有追问,他知道有些界限暂时不能跨越。他的注意力更多地被这个空间本身,以及阿德里安熟练的点亮光源的动作所吸引。
那块发光的石头,似乎也并非教廷或常见魔法体系的造物。
阿德里安走到角落,掀开一块油布,下面露出一个看起来相当结实的小型储物箱。
他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一些干粮、清水,甚至还有一小瓶看起来像是果酒的东西,放在桌上。
“吃点东西。”
他言简意赅地说,自己则拿起水囊灌了几口,然后走到窗边——如果那残破的洞口能被称为窗户的话——透过缝隙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爱林确实感到饥饿和疲惫。他没有客气,拿起一块硬面包,慢慢地咀嚼起来,目光却依旧在观察着阿德里安和这个房间。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与那个光鲜亮丽的教廷驱魔人截然不同的气息。
更原始,更危险,也更……真实。
“那块碎片,”爱林咽下口中的食物,开口问道,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你之前就见过?或者,知道它的来源?”
阿德里安没有回头,依旧望着窗外。
“类似的东西,在调查前哨站的时候见过一些。刻着扭曲的精灵符文,附着那种冰冷的能量,像是某种……失败品的残骸,或者信标。”他顿了顿,“黑市上出现这东西,意味着要么有拾荒者摸到了那个区域的边缘,要么……就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
“为了引我们上钩?”爱林蹙眉。
“或者是为了测试什么。”阿德里安转过身,白金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深邃。
“测试还有谁对这种东西感兴趣,测试我们的反应。”他走到桌边,拿起那块黑色碎片,指尖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和微弱的能量波动,“对方很谨慎,用了影鳞草处理痕迹,试图掩盖,但这本身也暴露了他们对精灵族手段的了解。”
线索似乎又绕回到了精灵族和那个废弃的前哨站。
爱林放下手中的食物,从怀中取出自己整理的笔记和那张画着“血库”标识的纸张,铺在桌上。
“‘噬痕’、前哨站、影鳞草、血库标识……还有这块碎片。阿德里安,你不觉得这之间的联系,已经清晰到无法用巧合来解释了吗?”
他的目光锐利地看向阿德里安。
“……那个废弃的精灵前哨站,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它和‘血库’进行的那些禁忌实验,到底有没有关系?而你,”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容回避的探究,“你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仅仅是一个调查者吗?”
面对爱林连珠炮似的质问,阿德里安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爱林说完,他才缓缓抬起眼,白金色的瞳孔里情绪复杂。
“前哨站为什么废弃,官方记录是死于一场原因不明的瘟疫。”阿德里安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仿佛在叙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但我在那里找到的痕迹,更接近某种……能量失控,或者实验反噬。一些记载也暗示,那里曾是某个精灵学派研究生命能量与以太边界的地方,后来走上了歧路。”
他的目光落在“血库”标识上。
“至于这个……人类总是善于‘学习’,哪怕是那些最黑暗、最禁忌的知识。有些人,或许通过某种途径,得到了精灵前哨站遗留的部分……‘研究成果’,并试图用人类的方式‘复现’它。‘血库’,可能就是这样一个尝试的产物。”
这个推断,与爱林自身的猜测不谋而合,也让他那段黑暗的童年记忆,被置于一个更庞大、更恐怖的背景之下——他可能不仅是某个邪恶实验的受害者,更可能是一场跨越种族、涉及古老禁忌知识的灾难性研究的牺牲品之一。
“那你呢?”爱林追问,不肯放松。
阿德里安静默了片刻,房间里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墙壁上那道深深的利爪痕迹,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其罕见的、类似于……哀伤的情绪?
“我?”
他最终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嘲弄。
“我只是一个……清理者。负责收拾那些被遗忘的、或者不该存在的烂摊子。无论是失控的实验,还是知道太多秘密的人。”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爱林身上,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探究或警告,只剩下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现在,你也是这个‘烂摊子’的一部分了,维登牧师。我们都在船上,而船,正在驶向风暴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