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职人员的非正常情感报告 第15章 影鳞

午后的光线斜斜地穿过窗棂，在爱林·维登的书桌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却驱不散他眉宇间凝结的冷意。

他面前的羊皮纸上已经布满了工整的字迹和线条，将阿德里安提供的零散资料与他自身的记忆碎片艰难地串联起来。

“噬痕”的特性、那滴血水晶瓶的符号、资料上神秘的粘液痕迹、阿德里安提及的精灵族古方、还有他那双绝非人类所能拥有的白金色瞳孔……

所有这些，像散落的拼图，在他脑海中反复排列组合。

自己需要更多信息，而不仅仅是故纸堆里的记载。

他放下羽毛笔，将桌面整理回一丝不苟的状态，然后拿起那个牛皮纸包裹，将其小心地锁进抽屉。

他需要去一个地方，一个或许能提供不同视角的地方。

——

几天后。

爱林离开了居所，没有穿那件显眼的淡蓝色牧师袍，只换了一身普通的黑色便装，将春日青的头发用一根简单的蓝色发带束成低马尾，尽量不引人注目。

他穿过教堂后方人员往来较少的庭院，走向教廷建筑群中相对偏僻的一隅——炼金术士协会的附属图书馆。

这里不像大教堂图书馆那样庄严肃穆，空气里弥漫着各种草药、矿物和古怪试剂混合的复杂气味。书架上的书籍也五花八门，从正统的药剂学到边缘的禁忌知识，应有尽有。

这里的监管相对宽松，更适合查找一些不那么“正统”的信息。

爱林目标明确，走向记载各地奇异生物和能量现象的区域。

他需要了解更多关于“能量吞噬”和“存在抹消”的案例，无论是历史上的，还是传说中的。

就在他专注地翻阅一本关于古代虚空中诞生的能量寄生体的残卷时，一个略显轻佻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

“哦呀？看看这是谁？我们最年轻的、总是干干净净的漂亮牧师维登，居然也会对这种……嗯，‘阴暗’的知识感兴趣？”

爱林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炼金术士长袍、头发乱糟糟、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笑容的年轻男孩。

是协会里以消息灵通和口风不严著称的炼金术士，莱恩·保罗。

“莱恩术士。我在查找一些与近期能量异常相关的参考资料。”

爱林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平静地合上手中的书。

莱恩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八卦的热情：

“听说你们昨天在旧城区又遇到了‘那种东西’？连驱魔人弗拉曼都出手了？怎么样，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连教廷上面那帮老家伙都给惊动了，下令严查呢。”

爱林心中微动。莱恩的消息果然灵通，而且听起来，教廷高层的重视程度比阿德里安描述的更甚。

“还在调查中。”爱林避重就轻，语气依旧平淡，“目前缺乏有效的参照案例。”

“能量被吸干，留下那种苍白粉末是吧？”莱恩摸着下巴，“听起来是有点邪门。不过嘛……”

他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

“你要是想找点‘非官方’的线索，我倒是听说，黑市最近流通着一些从边境废墟里挖出来的古代遗物，据说上面就附着类似的气息，被几个不要命的收藏家当宝贝似的藏着掖着。当然，真假我不敢保证喔。”

黑市？古代遗物？爱林迅速记下这个信息。这或许是一条潜在的线索，虽然风险极高。

“感谢告知。”爱林微微颔首，准备结束对话。

“哎，别急着走嘛，漂亮牧师哥哥。”莱恩似乎还想抓着他聊天，目光在爱林身上转了转，忽然落在他的手上，“咦？你手上沾了什么？看起来有点……特别。”

爱林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

之前隔着布料触碰过资料上那处可疑的粘液痕迹，难道留下了什么残余？他心中警惕，面上却不露分毫。

“可能是翻阅旧书时沾上的灰尘。”

“不像灰尘……”

莱恩凑得更近，鼻翼微动，似乎在嗅闻什么，随即他脸色微微一变，迅速后退了半步，眼神里闪过一丝惊疑。

“唉？这味道……嘶，怎么有点像……‘影鳞草’研磨后的气息？那东西可是精灵族地盘深处才有的稀有货，而且通常用来……”

他的话戛然而止，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连忙打了个哈哈：“哎哟，可能我闻错了，肯定是隔壁实验室的味道飘过来了！哥哥您忙啦，您忙，我先走了！”说完，男孩几乎是落荒而逃。

爱林站在原地，看着莱恩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的指尖。

影鳞草？精灵族？

莱恩未说完的话，以及他惊慌的反应，都暗示着这种植物绝非普通之物。而它的气息，竟然出现在阿德里安提供的资料上？

阿德里安·弗拉曼……他与精灵族的关联，似乎远不止一双眼睛和一份提神剂那么简单。

他提供的资料，其来源和背后的故事，恐怕也更错综复杂。

爱林感到自己仿佛正站在一个巨大的迷宫的入口，每一条岔路都指向更深的迷雾，而阿德里安，就像是那个在迷雾中若隐若现、亦敌亦友的引路人。

他不再停留，迅速离开了图书馆。莱恩的话提醒了他，资料上的痕迹需要更谨慎地处理，而“黑市”和“古代遗物”这条线索，虽然危险，或许值得一试。

——

当他回到自己居所附近时，远远地，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倚靠在他门外的墙壁上。

是阿德里安。

他似乎等了有一会儿，白金色的瞳孔在走廊的阴影中显得格外明亮，正静静地望着他归来的方向。

爱林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走到门前。

“核对完了？”他一边拿出钥匙，一边语气平常地问道，仿佛只是普通的同事相遇。

阿德里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目光在他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他那双已经仔细清洗过、却或许仍被敏锐感知到异常的手指上。

“你去炼金协会了。”他陈述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爱林开锁的动作没有停顿。“查找一些补充资料。”

爱林打开了门，侧身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请他进去，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抬起眼，直接迎上那双白金色的瞳孔，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弗拉曼先生，你对‘影鳞草’了解多少？”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滞了。

阿德里安脸上的那丝近乎随意的神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冷锐和警惕。他站直了身体，目光如冰锥般刺向爱林，周围的气氛骤然变得紧绷。

“谁跟你提的这个？”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危险的平静，与刚才询问时判若两人。

爱林清晰地感受到了这股骤变的压力，但他没有退缩。阿德里安的反应，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看来，”爱林的声音依旧平稳，冷茶色的瞳孔里映出对方紧绷的身影，“这个问题问对人了。”

阿德里安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爱林完全笼罩在门框的阴影里，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再次弥漫开来。

“回答我的问题，维登牧师。谁跟你提的‘影鳞草’？”

爱林能感受到对方呼吸间带出的、属于那特制提神剂的微苦气息。

他没有后退，只是微微仰头，冷静地陈述：“炼金协会的莱恩术士。他在我手上闻到了类似的气息，据他说，源自你给我的资料上的某处痕迹。”

他刻意略过了莱恩后续的惊慌失措和未尽之语，只提供了最核心的事实，观察着阿德里安的反应。

阿德里安白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里面的冰寒之色更浓，但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缓和了微不可查的一丝。

“莱恩……那个管不住舌头的家伙。”他低语了一句，像是确认，又像是警告。

他深深看了爱林一眼，那目光仿佛在评估他是否已经从这零碎的信息中拼凑出了什么。

“进来。”

阿德里安不再站在门口，而是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同时侧身示意爱林先进屋。

爱林迟疑了一瞬。让阿德里安进入他这处绝对私密、秩序井然的领域，意味着允许更进一步的侵入。

但眼下，关于“影鳞草”和资料痕迹的疑问，显然比维持个人空间的绝对界限更为紧迫。

他最终沉默地侧身，让阿德里安走进了他的房间。

阿德里安踏入房间，目光习惯性地迅速扫过这过分整洁、几乎没有人气的空间，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但没说什么。

他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和声音。

“莱恩说得没错，‘影鳞草’确实是精灵族领域的特产，极其稀有，对生长环境要求苛刻。”

阿德里安开门见山，声音低沉。

“它的汁液研磨后，通常用于处理一些……特殊的能量污染，或者加固某些古老的、与阴影和隐秘相关的契约或封印。”

他的解释简洁而直接，没有回避关键，但也未透露更多细节，比如他为何会拥有或接触到此物。

“你提供的资料上有它的痕迹。”爱林指出，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这意味着什么？那些资料来自何处？或者，接触过它们的东西，曾用此物处理过？”

“资料的一部分，来自一个……已被废弃的精灵前哨站遗址。”

阿德里安最终开口说道，选择性地透露了部分信息。

“那里在很久以前发生过一些事情，残留的能量场很怪异。我在调查时，使用了掺有微量影鳞草粉末的溶剂进行防护和痕迹显影。不小心沾染到资料上，不无可能。”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理，但爱林敏锐地感觉到，这并非全部。

阿德里安省略了那个前哨站为何废弃、具体发生了什么、以及他为何要去调查。而且，“防护”和“痕迹显影”……这暗示那些资料本身，或者其来源地，存在着需要如此谨慎对待的危险或秘密。

“所以，‘影鳞草’的气息，将那个废弃的前哨站、你提供的资料、以及‘噬痕’可能代表的某种能量污染或古老契约联系了起来？”

爱林尝试梳理这其中的关联，冷茶色的瞳孔里闪烁着分析的光芒。

“可以这么理解。”阿德里安没有否认，但他话锋一转，白金色的瞳孔紧盯着爱林，“但这其中的水很深，维登牧师。比你想象的还要深。莱恩那种人，只是因为嗅到一点气息就吓得逃跑，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他在警告他。

警告他停止深入探究与他阿德里安直接相关的这部分秘密。

爱林接收到了这个警告。

他知道，在阿德里安愿意透露更多之前，关于“影鳞草”和精灵前哨站的问题，暂时不会得到更直接的答案，自己应该将注意力拉回到最初的目标上。

“我明白了。”爱林不再追问，转而说道，“关于‘噬痕’和‘血库’，我从资料里找到一些可能的方向。需要更多实地验证。”

他将自己初步的推断和需要确认的疑点简要说明，语气恢复了平日处理公务时的客观与条理，仿佛刚才那场关于精灵秘药的紧张对话从未发生。

阿德里安静静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关键问题，显示出他同样敏锐的洞察力。

两人之间那种因共同秘密和危险目标而建立的、脆弱的合作关系，似乎在这一刻又重新占据了主导。

当爱林陈述完毕，阿德里安点了点头。

“可以。按你的思路继续。需要行动时随时通知我。”

他言简意赅地表明态度，然后看了一眼爱林身上那身黑色便装，补充了一句，语气比不久前评论牧师袍时正经了许多，但依旧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下次去那些……不太‘正统’的地方，保持这样就好。至少不会一眼就被认出来是教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