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翼划破云层,飞机在轻微的颠簸中缓缓下降。舷窗外C城的轮廓在深冬的夜色里逐渐清晰,万家灯火如同泼洒在黑色丝绒上的碎钻,带着一种与A市截然不同的陌生疏离感。
纪挽推着行李箱走向到达出口,左手习惯性地搭在冰冷的金属拉杆上,无名指上的铂金婚戒在航站楼明亮的灯光下闪过一道微芒。冰凉的金属触感,此刻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心安。
环顾四周,尽是行色匆匆的陌生面孔。广播声、脚步声与行李箱轮子的滚动声交织回荡,更凸显出异乡深夜的孤旅寂寥。
“嗯,我到了,刚刚下飞机……”
电话里传来寒朗絮絮叨叨的叮嘱,纪挽都一一耐心地回应着,下意识地将脸颊在柔软温暖的羊绒大衣立领内侧轻轻蹭了一下,那熟悉的冷冽又沉稳的木质香气更加清晰了些,成了这片陌生严寒里最隐秘而坚实的慰藉。
在灯火通明的出口处,裹挟着刺骨的寒风和细碎的雪沫吞噬了所有残存的暖意,强劲的风力几乎让他身形一晃。
“怎么了?是不是那边很冷?”
“嗯,这里风确实有点大。”
就在这时,一只宽大干燥且带着温暖体温的手,极其自然地放在纪挽手中冰冷的行李箱拉杆,一把撑开的黑色大伞几乎同时稳稳地移到了他头顶前方,结实厚重的伞面立刻隔绝了扑面而来的风雪和大部分呼啸的风声。
纪挽微怔,循着那握着拉杆的手抬头望去。
风雪在这一刻为他让开了一方天地。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足以令人屏息的清隽面庞。
来人正是辰南大学的季殊教授,他身着一件剪裁极为考究的深灰色长大衣。厚实挺括,长度恰到好处地落在膝盖下方,衬得他身姿愈发颀长挺拔。内搭一件质感极佳的黑色高领衫,低调地彰显着成熟男性的沉稳与品位。
季殊鼻梁上架着一副精致的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眸是温和的浅褐色,此刻正含着清晰的笑意,如同冬日里穿透云层的暖阳。
“可算把你等来了,小挽,一路辛苦了。”
季殊声音温润如玉,清晰而悦耳地穿透风雪,每一个字音都带着熨帖的温度。
“师兄!”
纪挽也没想到季殊会亲自过来,在感受到拉杆上传递过来的属于季殊掌心的暖意以及头顶雨伞带来的坚实庇护时,紧绷的神经和冻僵的身体都松弛下来。他对着电话那头语气自然地解释道:“师兄接到我了,放心,我先挂了。”
“这C城的妖风专治各种不服,一下飞机就给你个下马威吧?”
季殊唇边噙着的那抹笑意真诚而和煦,带着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他语气轻松地调侃着,目光落在纪挽裹紧的衣服上,那眼神干净纯粹:“穿得倒是像模像样,看来原先担心寒朗小朋友没给你准备厚衣服,纯属瞎操心了。”
“师兄说笑了,原本想要他过来见见你的,只是他暂时走不开。”
纪挽任由季殊整理着自己的衣领和围巾,长途飞行的疲惫消散了不少,他也丝毫不见外地将手上的东西一股脑地都塞给了季殊,而后者习以为常地一手稳稳地握着行李箱拉杆,一手将伞更稳固地倾向纪挽这边。
季殊语气是带着兄长式的命令,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关怀:“车就在前面,给你带了参鸡汤,驱寒最好,再吹风你这身板怕是要感冒了。”
“参鸡汤?”
纪挽的眼睛亮了一下,季殊家里的阿姨熬的汤是他读博时最想念的味道之一,他立刻乖乖跟上季殊沉稳的步伐,不再推辞那份好意。
温暖的车厢瞬间将刺骨的严寒隔绝在外,空调送出的暖风轻柔地拂过面颊,带着令人舒适的干燥暖意。季殊熟练地启动车子,平稳地汇入机场高速稀疏的车流。
坐在副驾驶的纪挽驾轻熟路地伸向后座拿过沉甸甸的保温桶,拧开盖子,一股浓郁鲜香、带着参药特有清香的鸡汤热气立刻氤氲开来,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说起来,你这趟来得突然。平时让你动一动可不容易,这次是什么风把你吹到C城来了?总不会是专程来喝我这碗汤吧?”
纪挽捧着温热的碗,澄澈金黄的汤面上漂浮着几颗饱满的红枣和枸杞,炖得软烂的鸡肉散发着诱人的光泽,他有些羞惭地笑了笑:“主要是为了我带的大弟子,巫隐,你还记得吗?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话少但干事很踏实的孩子。”
季殊微微颔首,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专注,车窗外划过的霓虹灯火反而衬托出他沉静如玉的气质:“记得,你那时候第一次带学生,想和他熟络又怕吓到他,还特意悄悄问我该怎么办。算起来他也快毕业了吧?怎么了,是有打算了?”
纪挽点点头,眼神里流露出对学生的关切:“他今年六月毕业,想继续往上读博。你也知道我的项目也就那样,经费也紧巴巴的,还有两个小家伙嗷嗷等着喂呢,唉,不提了,我也不太想招学生了,等巫隐的事情搞好了,专心把那两个祖宗带出来再说。”
纪挽在季殊面前明显会放开很多,会闹腾也会撒娇,季殊笑了:“你连三十都不到,院里那些大项目、重点实验室的资源,肯定不会优先倾斜给你单独带。这是常态,也是必经阶段,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语气平和,没有丝毫轻视,反而充满了理解和支持:“巫隐那孩子,我记得你说过他心思沉静,坐得住冷板凳。他想读博是好事,你这个当导师的能替他想到这一步,替他铺路也是他的福气。”
季殊稳稳地操控着方向盘,目光沉稳地扫过后视镜,汇入主路。他自然地进入正题,无一展现出资深学者的可靠。
“你在A市的那个学校虽然比不上辰南,但也算国内TOP10的,你这趟来恐怕是早就看上这边哪个博导,想让我帮忙递个话吧。”
被季殊一语道破,纪挽不好意思道:“果然是瞒不过师兄。你觉得做模拟开发的吴老教授怎么样?”
季殊略微沉吟,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点了点,思维清晰而务实:“老吴啊,他的实力行业顶尖,计算模拟这块是强项,就是要求很严格,带出来的博士甚至博后都很扎实。”
随后他顿了顿,提出了另一个更灵活的选择:“但还有一个刘教授,课题组也是业内顶级的,比起老吴的‘苦行僧’教法,那边氛围相对宽松灵活些,和企业合作机会多,我记得你提过,巫隐家里条件不算宽裕?”
他看向纪挽,眼神带着询问和体贴。
纪挽点头:“是,巫隐负担比较重,平时也挺节省的。”
季殊了然地点点头:“那我觉得刘教授组会好一些,经济和时间的自由度都会高很多,巫隐既能做研究,又能通过项目补贴家用,压力会小不少。而且他不擅长交际,刘教授人却很开明,说话活络,支持学生探索,和大企业合作机会也多,对开拓视野和将来入职都有帮助。”
他将选择权完全交给了纪挽,语气轻松而可靠:“这样吧,这次学术会议他们都会来,你找机会再近距离观察观察,之后也跟巫隐也好好聊聊。你后面看中哪个,我就帮你问哪个,递个话或者安排个非正式的交流,都没问题。”
季殊的话语间透着强大的自信和人脉底气,仿佛这只是举手之劳。
纪挽心头一松,脸上绽开由衷且带着对哥哥般依赖的笑容:“师兄,好师兄,太感谢了!你看,都弄得我不好意思了。只是能不能……再麻烦师兄给他写封推荐信?”
季殊可是学术界的金字招牌,对巫隐而言,他的推荐信绝对是通往顶尖团队的强力通行证。
季殊侧过头看了纪挽一眼,目光温和而带着一丝“果然如此”的笑意,语气爽快,带着兄长般的宠溺和不容置疑的支持,却又故意抛出一个让纪挽猝不及防的“难题”。
“麻烦?跟我还要怎么多弯弯绕绕?作为惩罚,这次我懒得动脑子了。你自己写,写好初稿发给我,我照抄签名。”
纪挽捧着盛着鸡汤的碗发愣:“师兄,这推荐信怎么能我写呢?这不合规矩吧。”
季殊看着他难得露出这种有点懵和慌张的表情,愉悦地低笑出声,车厢里充满了轻松的气氛。他趁着等红灯的间隙,伸出手极其自然且熟捻地揉了揉纪挽的头发。
“规矩?”
季殊挑眉,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抛出一个让纪挽瞬间耳根发热的往事:“你还怕不合规矩?当初是谁一声不吭就跑到国外,跟那位小寒总把订婚戒指都戴上了才想起来给我这个倒霉哥哥发消息?那时候怎么不怕‘不合规矩’了?”
他精准地戳中了纪挽当年“先斩后奏”的黑历史,他这个师弟本来还可以留辰南本校继续发展,结果跟着寒朗跑去A市,季殊不免惋惜。
纪挽的脸颊“腾”地一下全红了,又羞又急地反驳:“这、这怎么能一样?那是私事!”
当年他确实是情之所至,头脑一热就跟寒朗在国外订了婚,事后才想起通知这位亦兄亦父的师兄,结果还被季殊在电话里语重心长地教育了好久。
“怎么不一样?”
季殊收回手,重新启动车子,语气带着理所当然的调侃和深厚的纵容:“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巫隐是你的学生,那我也算他师伯,我怎么可能不帮?只不过他的优点以及未来的可能性让你写出来才是最真实、最有说服力。”
他解释得合情合理,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支持和信任:“再说了,我的风格你还不清楚?你写好了,我最多帮你润色一下语句,保证不把你的真情实感改没了。怎么样,这个‘惩罚’,接不接受?”
纪挽被季殊揉得头发微乱,听着师兄这一番歪理说辞又觉得句句在理,无法反驳:“师兄你这是强词夺理,我写就我写。不过你得帮我好好把关,别让我写得太丢你的人。”
“放心,丢不了我的人。”
季殊语气带着十足的笃定:“我一手带出来的弟弟亲自写的推荐信,能差到哪里去?写好了发我,保证给你盖个漂漂亮亮的大印。”
……
千里之外的A市大厦宽敞的办公室中。
手机被孤零零地搁在冰凉的桌面上,屏幕早已暗下映不出任何光亮。寒朗只是维持着之前的姿势,身影竟透出几分罕见的落寞。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扶手上划着圈,指尖的婚戒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一点微弱而固执的光芒。
他想起纪挽挂电话前那句匆忙的“放心”:是对他放心?还是因为有季教授那个师兄在,所以很放心?
寒朗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薄唇抿得紧紧的,下颌线绷得有些发僵。他像只被主人暂时遗忘在角落的大狗,明明有自己的领地,此刻却感到一种被排除在外的茫然。
那个季师兄知道纪挽是他的吗?
知道纪挽无名指上戴着谁的戒指吗?
寒朗拿起桌上的手机,解锁的动作带着点急切。屏幕亮起,屏保还是纪挽在家熟睡时的侧脸,柔软无害。
他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几秒,酸涩委屈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质问显得小气,撒娇又怕纪挽烦他。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
寒朗迅速放下手,深吸一口气后脸上外露的情绪瞬间收敛。再抬眼时,眸色已恢复沉静,只是眉宇间还绷着一根不易察觉的弦。他坐直身体,声音平稳:“进。”
书房门被推开,秘书步履干练地走了进来:“寒总,打扰您。接下来三天的行程需要向您汇报确认。”
他站定在书桌前,声音清晰专业。
寒朗示意继续。
秘书流畅地开始汇报:“明天上午九点,飞往B市,与宏业集团进行战略合作协议签署仪式,预计十一点结束。下午是B市分公司数据中心及新产线的视察,原定两小时。明天晚上是分公司管理层的工作餐叙。”
“后天上午九点B市分公司季度经营分析会。下午三点半,搭乘航班飞往C市,参加当晚七点举行的辰南未来创新峰会开幕晚宴,晚宴后下榻主办方安排的酒店,次日早上返程回A市。”
C市。
这两个字像带着钩子,瞬间攫住了寒朗全部的注意力,后面关于晚宴细节的补充,他几乎没听进去。
“改签。”
寒朗打断他,声音不高却不容置疑。
秘书一愣,显然没料到这个指令:“寒总,您是指?”
“去C市的行程改到明天下午。B市的签约和分公司视察压缩到明天上午完成,饭局全部推掉。”
因为没人看,此人已经开始发疯了。
我很想把季爸爸赶紧写进正文里,但是按照大纲来讲,他起码要在part2的故事才能出来(当然在回忆里,因为他已经去世很久了),让我过过瘾吧![撒花]
季殊对纪挽没有男女之情,你可以把他看作娘家哥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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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现代番外】出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