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星君那句“记忆混沌,关键之事,完全缺失”,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昊天帝尊表面古井无波的面容下,激起的却是足以冻结时空的寒流。
指尖划过先天玉圭的声音,在司命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彻底消失了。
侧殿内死寂无声。
蟠龙金柱上的浮雕仿佛都在那骤然降临的无形威压下瑟瑟发抖。
侍立角落的仙侍们连呼吸都已停滞,身体僵硬如冰雕,唯恐一丝微弱的气息便引来灭顶之灾。
高踞紫玉宝座上的身影,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眼睑。
那双深邃如宇宙黑洞的眼眸,此刻不再是漠然,也不再是裁决时的冰冷寒光,而是翻涌着一种足以令星辰崩灭、令时空扭曲的——暴怒!
那暴怒里,透着一种极致的,足以冻结万物的森冷寒意。
“九幽魔女的记忆,还残留在他的识海里?”
昊天帝尊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万载玄冰的裂隙中艰难挤出,带着刺骨的冰碴,刮过死寂的空气,“竟还未涤净?”
“涤净”二字被他咬得极重,仿佛那不是记忆而是依附着在玄宸神魂上最污秽、最恶毒、必须彻底焚毁的魔障。
他握着先天玉圭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泛出森森的青白。
那温润的玉圭在他发力的掌心中,不堪重负,发出细微的“咯咯”声。玉圭表面,一道细微却清晰的裂痕,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
司命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神魂都仿佛被那目光中蕴含的暴怒冰锥刺穿。
他深深垂首,额头几乎触碰到冰冷的暖玉地砖,声音艰涩:“回,回禀帝尊,灭魂天雷威能浩瀚,确已重创殿下神识本源,涤荡其表。然而,那九幽魔女的魔力,因血契的关联,似乎与殿下本源牵扯过深,如同,如同附骨之疽。天雷焚毁其形,却未能尽除其根。故而仍有残片遗留在殿下的神识深处……”
“附骨之疽?残片遗留?”
昊天帝尊重复着这几个词,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巨兽的低吼。他猛地一下子从宝座上站了起来。
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惊天威压轰然爆发,整个侧殿的空间仿佛都扭曲了一下,支撑穹顶的蟠龙金柱发出沉闷的呻/吟,柱体上光华流转的符文瞬间黯淡。
地面那坚硬无比的暖玉地砖,以他脚下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发出密集的碎裂声。
侍立的仙侍们,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动弹不得。
“好一个附骨之疽!”
昊天帝尊的声音如同九天罡风席卷,带着滔天的杀意与一种被深深亵渎的狂怒,“九幽孽障,死了千年,魂飞魄散,竟还敢阴魂不散,秽染吾儿帝魂!”
他一步踏出,脚下碎裂的玉砖瞬间化为齑粉。
那双翻涌着毁灭风暴的眼眸,死死盯着涤尘殿的方向,仿佛要穿透重重殿宇,将那个新生的、心口带着暗金烙印的身影,连同他神魂深处那点“污秽”的残存记忆,一同彻底碾碎。
“八道灭魂天雷,涤尘百年,竟还......除不尽这点孽障的余毒?”
昊天帝尊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那是怒意彻底要暴发的征兆,“其心,可诛,其念,当永绝后患!”
他猛地转向依旧匍匐在地、承受着强大威压的司命,眼中寒光暴涨,如同两道冻结灵魂的冰刃。
“司命!”
这一声厉喝,如同天宪,带着不容置疑、不容违逆的绝对意志。
“臣......臣在!”
司命身体剧颤,艰难地回应。
“传本尊法旨!”
昊天帝君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如同烙印,刻入虚空法则。
“即刻起,以尔执掌命数、梳理神魂之能,辅以所赐‘断念’神符,涤荡玄宸神识,将其神魂之中,一切关于那九幽孽障之记忆印象、气息、关联等,无论碎片、残影、乃至最细微之感应!尽数......”
他微微停顿,眼中寒芒凝聚到极致的冰冷彻骨,带着终结一切的残酷。
“封印!”
“封印,剥离,不得有一丝残留!”
“永锢于其识海最底,九幽寒狱之下!”
“以万载玄冰镇之,以周天星锁锢之!令其永世不得复苏,永世不得再现!”
封印!
剥离!
永锢!
这三个词,如同三道灭世雷霆,狠狠劈在司命心头。
这已非寻常的遗忘法术,而是最酷烈、最彻底的神魂切割与永久禁锢,其过程凶险无比,对被施术者神魂的伤害,甚至可能比灭魂天雷的后遗症更为深远。
“帝尊!”
司命骇然抬头,眼中充满了惊惧与不忍,“此法,太过酷烈。殿下神识本就重创未愈,如同风中残烛,若再强行施以此等神魂切割封印之术,恐,恐有彻底崩散之虞,万劫不复啊帝尊!”
“崩散?”
昊天帝君闻言,嘴角竟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近乎残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属于父亲的温度,只有属于天道法则的绝对无情。
“若其神魂脆弱至此,连这点‘污秽’的剥离都承载不住,崩散了,又如何?”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司命,声音如同万载寒风,说出的话残忍无比,吹熄了司命心中最后一点侥幸。
“崩散了,总好过被那九幽孽障的余毒彻底侵蚀,沦为三界之祸,本尊......宁可他魂飞魄散,干干净净,也绝不容许那孽障的阴影,再沾染吾儿帝魂分毫!”
宁可他魂飞魄散......
司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天灵盖,浑身血液都仿佛被冻结住了。
他明白了,在昊天帝尊心中,玄宸的性命,乃至神魂的完整,都比不上“纯净”二字重要。
为了彻底斩断那丝与九幽魔女的联系,他不惜亲手将儿子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臣,遵旨。”
司命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深深的无力与悲凉,最终深深叩首,额头重重抵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
他知道,任何劝阻都是徒劳,只会招致更可怕的怒火。
他只能成为这把最冷酷的刀。
“记住!”
吴宸帝尊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最后的警告:“封印,要彻底,要永恒。本尊要那九幽孽障的名字、样貌、气息等等所有的一切,都从他神识之中彻底消失,如同从未存在过,若有一丝疏漏......”
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人胆寒。
司命身体一颤:“臣,必竭尽全力,不负帝尊所托!”
昊天帝尊这才缓缓收敛了那强大到恐怖的威压,但殿内的寒意却未能因此而减少半分。
他重新坐回宝座,目光却并未从司命身上移开,反而变得更加幽深莫测,仿佛在酝酿着另一个更为冰冷、更为长远的计划。
“封印记忆,只是断其前尘。”
昊天帝尊的声音恢复了平缓,却比刚才的暴怒更令人心悸,那是一种掌控一切、不容置疑的漠然。
“若要彻底绝其念想,斩断那九幽孽障可能残存的,任何一丝因果牵连,那就需得正其本源,稳固其帝心。”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殿宇,望向了九天之上某个特定的、祥云缭绕、仙禽飞舞的方向。
那是羽族栖息的云渺圣境。
“羽族公主霓凰,”吴宸帝君缓缓开口,吐出个尊贵而缥缈的名字,“身负太古天凤血脉,高贵纯净,仪态端方,乃三界中有的良配。其族与我天族,世代交好,血脉相融,可固天界气运。”
他的指尖在紫玉宝座的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回响,如同命运的锤音落下。
“传本尊第二道法旨:天族帝君玄宸,与羽族公主霓凰,天作之合。命司礼监即刻着手,昭告三界。于五百年之后——天历甲子元辰,日月同辉,诸星拱卫之吉日。于九重天外,瑶台仙境,行大婚之典!结永世之好。”
五百年之后,瑶台仙境,大婚之典......
司命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
这个时间被精准地定在玄宸五百年冰狱禁锢期满之后。
这是不给玄宸留下任何喘息,任何可能“想起”或“追寻”那个九幽魔女的一丝空隙的机会。
用一纸冰冷的,代表着天界最高权柄与利益的婚约,如同最坚固的囚笼,将玄宸未来的道路彻底锁死。
用羽族公主那“高贵纯净”的血脉与身份,彻底覆盖、抹去那“九幽孽障”可能残存的、任何一丝痕迹。
这不仅是联姻,更是最冷酷的政治宣告,是对玄宸未来命运最彻底的规划与禁锢。
这场声势浩大的政治联姻,足以掩盖玄宸犯下的一切过错。五百年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的人不再会记得,玄宸殿下跟那个魔女的任何过往。
他们只会记得,高贵的羽族公主才是玄宸殿下未来的天后。
“断其念想.....”
司命在心中默念着这四个字,只觉得一股寒意浸透了骨髓。
帝尊的手段,当真是,算无遗策,冷酷到了极致。
不仅要封印玄宸殿下痛苦的过去,更要彻底掐灭他任何可能的未来。
用另一个“完美”的存在,去填补、去覆盖那被强行抹去的空白。
“此婚约,乃天意所归,三界之幸。”
昊天帝尊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着司礼监以最高规格筹备,务必要盛磊,隆重,举世皆知。”
“令三界众生皆明此姻缘之重,明玄宸帝格之正,明我天族与九幽孽障永无瓜葛!”
“永无瓜葛”四字,如同最后的铆钉,将这道婚约牢牢钉在了玄宸命运的铁幕之上。
“臣,领旨!”
司命再次叩首,声音艰涩,却不敢有丝毫迟疑。
他仿佛已经看到,五百年之后,那场注定盛大却冰冷的婚礼,看到玄宸身着华服,眼神空洞,如同最精致的傀儡,走向那位同样象征着“纯净”与“责任”的羽族公主。
而那心口暗金的疤痕之下,被万载玄冰和周天星仪锁死死禁锢在识海最黑暗深渊的记忆残片将永远沉沦,再无重见天日之时。
昊天帝尊看着匍匐在地的司命,眼中最后一丝波澜也归于沉寂。
他缓缓闭上双眼,指尖再次落回那枚出现裂痕的先天玉圭上,缓慢地摩挲着。
仿佛刚才那场足以决定一位帝君未来命运的冷酷裁决,对他而言,不过是指尖拂过玉圭般,微不足道。
侧殿内,唯有那细微的“沙沙”声,在死寂与寒意中,永恒地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