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之渊,归墟之眼。
这里已非人间景象,而是宇宙的伤口,万物的终焉。
无垠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吞噬着一切光线。空间在这里扭曲破碎,形成无数巨大的、缓缓旋转的恐怖漩涡,散发着令人神魂颤栗的吸力。
混乱狂暴的时空乱流,如同亿万把无形的利刃,在黑暗中无声地切割、嘶吼。
冰冷彻骨、足以冻结神祇骨髓的归墟寒息,如同无法控制的潮汐,无声地冲刷着一切。
此地,乃上古凶兽、九幽遗孽最喜盘踞的巢穴。
此刻,这片永恒的黑暗与死寂,却被一场惊天动地的神魔之战彻底撕碎。
曾经神圣威严、光芒万丈的昊天帝尊,此刻却如同陨落的星辰,悬浮在归墟最大的一个漩涡边缘。
他身上那象征着无上权柄的帝袍,早已破碎不堪,被暗沉发黑血迹与归墟污秽层层浸透。
曾经深邃如万古寒渊的眼眸,此刻却黯淡无光,瞳孔涣散,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与一丝深沉的疲惫。
他周身的神光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护体神罡早已破碎,裸/露的肌肤上布满了深可见骨、被剧毒和污秽侵蚀的可怕的伤口,伤口边缘焦黑翻卷,流淌着散发着恶臭的脓血。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手中那柄曾执掌三界刑罚、象征着天道威严的天罚剑。此刻,这柄无上神兵,竟已从中断裂!
半截剑身不知所踪,仅剩的半截剑柄和一小段剑刃握在他手中,断口处光华黯淡,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仿佛随时会彻底崩碎。神兵的悲鸣早已喑哑、只余下死寂。
在昊天帝尊对面,归墟的黑暗深处,一个庞大到无法想象的阴影正在缓缓蠕动、膨/胀。
那便是上古大妖——九婴!
它拥有九个巨大如山岳、覆盖着暗沉鳞片的蛇形头颅,每个头颅都喷吐着不同色泽的毁灭性能量。
焚天的烈焰,蚀骨的寒冰,污秽的毒瘴,撕裂空间的罡风,吞噬光线的黑暗.....
九双如同燃烧血月的巨眼,充满了贪婪、怨毒与无尽的疯狂。
它的身躯隐没在无边的黑暗中,仿佛与整个归墟融为一体,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源自洪荒的恐怖威压。
“桀桀桀!昊天老儿,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吧。”
一个如同亿万砂石摩擦般的、重叠嘶哑的声音在归墟中回荡,充满了嘲弄与残忍。
“你以为,你手持天罚剑,便能如碾死蝼蚁般诛灭本尊?可笑之极,愚蠢至极!”
九婴中间那颗喷吐着污秽毒瘴的巨口开合,声音如同毒液滴落:“本尊没有想到,你竟会如此大意,如此轻易就踏入本尊专为你精心设计的葬神之局,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哈哈哈!”
昊天帝尊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残破的身躯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起来,牵动伤口,又涌/出大股黑血。
是他太大意了。
九婴故意放出一丝与儿子玄宸心口处,魔族血契留下的那道烙印同源、微弱却无比清晰的“魔气”,在归墟边缘一闪而逝。令他误判为“魔女再现”,为了斩断玄宸一切念想的可能,他才毫不犹豫,不顾一切地追入这绝地。
不曾想,这竟是九婴设下的陷阱!
是九婴利用了他急切的心理,以及内心深处对“九幽污秽”的极端恐惧与憎恶,设下的绝杀之局!
“你,该死!”
吴宸帝尊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刻骨的恨意与无尽的悲凉。
他想催动残存的神力,想引爆帝魂与这妖孽同归于尽。然而,神魂深处传来的、如同琉璃寸寸崩碎的剧痛,让他连抬起断剑的力气都已丧失。
“死?那本尊先送你一程!”
九婴其中一个喷吐着焚天之焰的头颅,猛地张开巨口。
一道凝聚了归墟污秽与毁灭之力的暗红色火/柱,如同来自地狱的审判,带着焚灭神魂的可怖威能,朝着昊天帝尊那残破不堪、毫无防御的身躯,狠狠轰了过去。
似乎要将这位天族至尊,连同他最后一点残魂,都彻底化为归墟的尘埃。
“父君!”
一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尽惊惶、暴怒与绝望的咆哮,如同开天辟地的混沌惊雷,猛地撕裂了归墟的黑暗,狠狠撞在那道暗红火/柱之上。
随着一声巨响,一道比太阳更璀璨、缠绕着无数紫金色帝纹的炽白剑罡,后发先至。
带着玄宸燃烧生命与神魂的极致力量,如同斩断因果的裁决之刃,狠狠劈在九婴那道毁灭火/柱之上。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不决!
蕴含/着玄宸所有愤怒、恐惧与守护意志的剑罡,如同热刀切牛油,瞬间将那道暗红火/柱从中斩断,狂暴的能量轰然炸开,将周围的空间乱流统统排了开去。
剑罡余势不减,带着毁天灭地的威能,狠狠斩向九婴那颗喷吐火焰的狰狞头颅。
那剑罡余威如此强大,九婴根本来不及躲闪。
九婴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痛吼,那颗巨大的蛇头竟被剑罡硬生生斩下半边。
暗沉的血液,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
它庞大的身躯在归墟中疯狂扭动,顿时掀起滔天的能量狂潮。
然而,玄宸却看也不看那受创的九婴,他的身影,在斩出那惊天一剑后,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吴宸帝尊身边。
金光流转,一层柔和的护体神光瞬间将父亲那残破冰冷的身躯整个笼罩起来。
“父君!”
玄宸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他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接住了吴宸帝尊那软倒的身躯。
入手,是一片冰冷与几乎感觉不到的重量。曾经如山岳般伟岸,如天道般威严的父君,此刻却轻得如同深秋里,那一片轻飘飘的枯叶。
残破的帝袍下,是触目惊心的伤口和冰冷僵硬的躯体。那双曾经深邃如渊、洞悉一切的眼眸,此刻涣散无光,正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向玄宸的脸庞。
“宸儿。”
昊天帝尊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声音轻得如同叹息,破碎不堪。涣散的瞳孔中,倒映出玄宸那布满惊惶、悲痛与血丝的俊美容颜。
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在那即将彻底熄灭的瞳孔深处闪过。
有惊诧,有释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沉的,犹如愧疚一般的情绪。
他想抬手,想去触碰儿子冰冷的脸颊,想去抚平那紧蹙的眉头,甚至想说些什么。比如那未尽的、关于“非汝之过”的话语,几乎要冲破他破碎的喉咙。
然而,就在此时,那被斩伤头颅的九婴,突然清醒过来,并彻底暴怒!
剩余的八个头颅同时发出震碎虚空的咆哮,八道蕴含/着不同毁灭法则的恐怖攻击,掺杂着冰封万界的寒流、污秽神魂的毒瘴、撕裂星辰的罡风如此等等,如同灭世的洪流,瞬间撕裂了玄宸仓促布下的护体神光,朝着相拥的父子二人,铺天盖地地噬咬而来。
那威势,比之前强盛了十倍不止,那架式,誓要将这坏它好事的帝君之子一同湮灭。
“孽畜!”
玄宸目眦欲裂,无尽的悲恸瞬间化为焚天的暴怒。
他一手紧紧抱住父亲冰冷的身体,另一只手猛地握紧断裂的天罚剑柄,念了一道咒语。
只听得一声尖厉的锐器划破长空的声响,声响过处,那断掉的另一半剑刃竟不知从何处飞回,续接在剑柄的断口上,瞬间整合,完好如初。
重新融合的天罚剑,爆发出一声悲鸣,一道凝聚了他所有本源、燃烧着帝魂之火的炽白剑罡再次爆发,迎向那灭世的洪流。
一时间,电石火闪。
无法形容的可怖能量在归墟核心猛烈碰撞、爆炸。
空间被彻底撕碎,形成巨大的、吞噬一切的黑洞。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如同毁灭的潮汐一般,席卷了一切。
在这毁天灭地的风暴中心,玄宸死死地护着怀中的父亲,金色的帝袍在能量乱流中猎猎作响,被撕开无数裂口。护体神光也如同脆弱的蛋壳般,一片一片碎裂开来。
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但他紧紧抱住父亲的手,却如同最坚固的神金铸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
风暴歇止,九婴魔兽身受重创,伏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玄宸单膝跪在破碎的虚空之中,周身浴血,气息紊乱,帝袍残破不堪。但他怀中的吴宸帝尊,却被护得相对周全。
“父君!父君!您撑住!儿臣这就给你输入灵力。”
玄宸的声音因恐惧而变调,他手忙脚乱地想要催动神力为父亲疗伤。
然而,当他低头看向怀中时,所有的动作瞬间僵住。
吴宸帝尊涣散的瞳孔,正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失去最后的光泽。那残破/身躯上的最后一丝生机,如同退潮般急速流逝。
他微微张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唇边却只会涌/出更多的鲜血泡沫。那只曾想抬起的手,终究还是无力地垂落了下去。
“不!不!父君不要啊!”
玄宸发出野兽般的悲鸣,他疯狂地将自己精纯的帝君本源神力波入父亲体内,金色的光芒如同燃烧的火焰,瞬间将两人笼罩在其中。
然而,如同石沉大海,一切都是徒劳。
那神力进入吴宸帝尊残破的身躯,如同泥牛入海,非但无法激起丝毫波澜,反而加速了那本就濒临崩溃的神魂的涣散。
“没用了。”
昊天帝尊涣散的瞳孔,最后聚焦在玄宸那张悲痛欲绝的脸上,破碎的声音如同风中游丝,带着无尽的疲惫与一丝解脱般的释然,他拼尽全力,说出自己心中想说的话:“吾儿,一切过往,非汝之过......”
最后几个字,轻得如同叹息,被归墟深处九婴那因受创而更加疯狂的咆哮彻底淹没,玄宸并没有听到。
吴宸帝尊的头颅,无力地歪向了一侧。
那双曾视三界如棋局、深邃如万古寒渊的眼眸,彻底失去了所有神采。最后一点微弱的神魂之火,如同燃尽的烛芯,噗地一声,彻底熄灭。
归于永恒的沉寂。
威震三界,执掌天道权柄的太上昊天帝尊,殒落了。
殒落在这北冥归墟无限的黑暗之中。
殒落在了他的儿子玄宸的怀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玄宸保持着输送神力的姿势,僵硬地跪在破碎的虚空中。
他低着头,怔怔地看着怀中父亲那毫无生气的、冰冷僵硬的脸庞。
那张脸,曾经威严得令人不敢直视,此刻却只剩下死寂与苍白。
他仿佛还能感受到指尖下,那正在急速冷却的体温。
识海中,那被“断念”神符与万载玄冰死死禁锢的黑暗深渊,在目睹父亲陨落的瞬间,如同被投入了亿万颗星辰炸弹,轰然爆发,剧烈的震荡让整个识海天翻地覆。
无数细密的裂痕瞬间爬满了坚不可摧的玄冰囚笼,被封印在其中的某种撕心裂肺的痛苦记忆碎片,在这极致悲恸的冲击下,发出了无声的、足以撕裂苍穹的尖啸。
然而,冰封太深,禁锢太固,那尖啸最终只化作了识海深处更猛烈、更混乱的剧痛!
头好痛。
他头痛欲裂,似要爆炸。
玄宸猛地仰起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极致痛苦、绝望与无边悔恨的凄厉嘶嚎。
那嘶嚎声穿透了归墟的黑暗,盖过了九婴的咆哮,充满了令人心胆俱裂的悲怆。
他好像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父君为何震怒,想起来凌霄殿上那冰冷的审判。
想起那些重重砸下来的罪名:勾结九幽魔女,其身不正,当诛......
想起来那八道将他劈得血肉横飞、神魂欲碎的灭魂天雷!
是他!
都是因为他!
因为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因为他身染“污秽”,因为他引来了父君的震怒与惩罚,因为他被禁锢在那该死的寒玉/洞府五百年!
若非他被禁锢,若非他无法守护在父君身边,若非他害得父君因他而心神不宁,被九婴这妖孽利用心魔设下陷阱,父君,父君又怎会,怎会被一头魔兽所害,陨落于北冥归墟?
滔天的悔恨如同最毒的蛇,瞬间噬咬住了玄宸的心脏,比归墟的寒息更冷,比九婴的毒液更痛。
那悔恨混合着失去至亲的巨大悲恸,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与坚强。
“是我,是我害了父君!是我,都是我的错啊。”
玄宸抱着父亲冰冷的尸体,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幼兽,蜷缩在破碎的虚空之中,发出撕心裂肺的恸哭。
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嘴角溢出的鲜血,如同断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砸落在父亲冰冷的帝袍上,晕开一片片刺目的湿痕。
他哭得浑身颤抖,哭得神魂欲裂,哭得天地同悲。
那哭声中没有帝君的威严,只有最纯粹最无助、最绝望的丧父之痛与噬心悔恨。
远处,垂死的九婴那几乎被斩断的庞大身躯在黑暗中疯狂蠕动,发出震天的咆哮。
刚刚撕裂空间赶过来,并且目睹了帝尊陨落最后一慕的玄武神君等几位神将,个个面无人色,悲愤欲绝,正欲冲上前与九婴拼命。
然而,这一切,对此刻的玄宸而言,都已不再重要。
他的世界,在父亲神魂之火熄灭的刹那,便已彻底崩塌。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冰冷的尸体和那将他灵魂都撕成碎片的无尽悔恨。
最终,那恸哭声越来越微弱。
玄宸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和灵魂,抱着父亲的尸身,重重地向前扑倒在冰冷破碎的虚空之中,晕厥过去。
而此时,昊天帝尊的躯体变得越来越透明,最终化成无数星光点点消散于归墟之中。
归墟的黑暗与永恒的冰冷,缓缓吞没了这里所有的一切。唯有九婴魔兽在作着垂死挣扎,它那最后那怨毒的咆哮,在无垠的死寂中,如同丧钟般,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