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司命心神剧震,那幽蓝命灯火苗即将彻底熄灭的千钧一发之际,谁也没有料到的是,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坚韧、带着温凉混沌气息的暗金色微芒,毫无征兆地,从玄宸心口那道暗金色的疤痕最深处,骤然亮了起来。
那光芒如此微弱,如同浩瀚星海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在即将彻底湮灭的生命面前,渺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就在它亮起的刹那间,一股古老而温润的力量,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带着包容万有、守护生命的混沌本源意志,轻柔地、却又无比坚定地,从心口那点微芒中流淌而出,瞬间蔓延至玄宸那濒临崩溃的四肢百骸,蔓延至那即将彻底涣散的神魂核心。
这股力量似乎并不想与星轨锁魂仪的禁锢之力对抗,也未试图修复那被强行剥离记忆造成的恐怖创伤。它只是,只是如同母亲的手,轻轻地“托”住了那急速下坠、即将摔得粉碎的神魂之火。
这种如同混沌深处伸来的、最温柔的手,在所有人认为的最绝望的深渊边缘,稳稳当当地,托住了那最后的一点生机与希望。
那盏幽蓝命灯上,即将熄灭的火苗,在这股力量的托举下,极其微弱地稳定了一瞬间。虽然依旧黯淡摇曳,如同狂风中的烛火,却是终究再也没有彻底熄灭。
玄宸那刚刚断绝的气息,在这种力量下,竟然重新续接上了。虽然依旧微弱得如同游丝,但终究没有彻底消失。
玄宸浑身是血瘫在寒玉台上,生机渺茫,如同一个破碎的琉璃人偶,却终究还残留着一丝微弱到极致的生命迹象。
司命维持着施法的姿势,僵立在原地。
他死死地盯着玄宸心口的那道疤痕,那上面骤然亮起的暗金微芒,在玄宸的生命气息再次续上之后,又重新隐没了下去,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不留一丝痕迹。
司命又再转头看了看那盏在鬼门关前晃了一圈、终究没有熄灭的幽蓝命灯,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巨大的震惊与茫然的表情。
他能清楚地判定,这力量,这如同大地之母般古老而温润的力量,绝非魔气。甚至可以说,它与魔气,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力量,而且,更强大。
这如此纯粹的守护意志,甚至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只为起死回生。
帝尊以玄宸殿下与他人签下魔族的血契,留下胸口处的血契印记,就认定了玄宸殿下与魔族勾结。但是,如今他亲自验证过了,他打死都无法相信,魔族怎么可能拥有这种磅礴而原始的力量......
他在心中深深疑惑:帝尊,我们是否都错了?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猝不及防地劈入司命被帝尊威严和天规戒律填满的识海,让他一瞬间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寒玉/洞府内,死寂再次降临。
唯有玄宸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以及心口疤痕下那点顽强守护的微芒,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被强行抹杀、却终究无法彻底湮灭的,那些关于情与爱的,美好的存在。
时光悠悠,已过五百年。
涤尘殿的偏殿寒玉/洞府,是九重天界最接近“虚无”的所在,也是众所周知的——冰狱。
万载玄冰砌成的四壁与穹顶,隔绝了外界一切的光线、声音与温度。
唯有墙壁本身散发出的幽幽青芒,永恒地映照着洞府中央那方巨大的寒玉台,以及台上那个被玄天寒链锁着的身影。
玄宸殿下。
玄宸的银发凝结着冰霜,四肢被九道玄天寒链贯穿,鲜血刚流出便被凝结,他被死死地钉在万载玄冰铸就的刑台上,寒毒侵蚀着神骨,每一口呼吸都带着细碎的冰渣。
他的身上,素白单衣裹着他新生的、依旧带着纵横暗红疤痕的躯体,在极致幽寒中形同虚设。寒气如针,无孔不入,穿透肌肤,刺入骨髓,冻结着流淌缓慢的血液。
他每一次试图运转神力驱寒,新生的、如同琉璃般脆弱的经脉便传来阵阵滞涩的刺痛,微薄的神力在浩瀚寒狱面前,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激不起丝毫涟漪。
他只能凭借帝君强悍的体魄本能,在无边的冰冷中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机,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睫毛与发梢凝结着细碎的冰晶。
五百年。
他被禁锢于此,已五百年。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唯有永恒的冰冷与死寂。昊天帝尊的法旨如同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禁锢在这方寸之地。
静思己过,彻底自省,涤荡心魔,重塑帝心!
自省?他该省什么?
识海深处,是一片被雷霆反复蹂/躏、又被“断念”神符与万载玄冰强行切割、冰封过的焦土。
关于那个名字,关于那些撕心裂肺的画面,关于凌霄殿上父君冰冷的审判与八道灭魂天雷的缘由,如同被硬生生剜去的血肉,只留下一大/片无法填补的、空茫的混沌与刺痛。
他只记得自己身为天族玄宸。
他只记得神魔战场的惨烈厮杀,只记得身上铠甲崩裂金袍染血的景象。
他只记得涤尘池水百年浸泡的冰冷,记得心口那道暗金疤痕传来的,隐隐约约,却无时无刻不在的灼痛与悸动。
他甚至还模糊地记得,父君那滔天的震怒,与“其身不正”、“勾结魔女”的冰冷斥责。
可“魔女”是谁?他如何“勾结”?那烙印为何在心?又为何引来父君如此酷烈的天罚?
每当思绪触及这片被冰封的禁区,识海便如同被亿万冰锥同时穿刺,剧痛让他几乎要窒息。
那是“断念”封印的反噬,是司命以星辰之力构筑的永恒牢笼在警告他:不可触碰,不可探寻。
“父君……”
他于极寒中无声低语,干裂的嘴唇因寒冷而微微颤抖。
心口那道疤痕,在提到这两个字时,灼烫感骤然加剧,传递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敬畏、恐惧、委屈与某种更深沉、更复杂的酸楚。
他该恨吗?恨那八道几乎将他劈得魂飞魄散的灭魂天雷?
可他不敢。
那是父君,是天道的化身,是赋予他生命与尊位的存在,所以他只能将所有的痛苦与茫然,归结于自身。
“是我,犯下大错......”
他闭着眼,冰晶从睫毛上簌簌落下:“定是我罪孽深重,污秽不堪,才引得父君震怒,降下如此重罚。”
他恍惚记起父君对他“帝君之位暂定”的处罚,悔恨之意油然而生:“是我,辜负了帝君的称号。是我,辜负了父君的期望。”
自省,变成了最残酷的自我凌迟。在记忆被剥夺的空白里,他只能一遍遍地用那冰冷的“大错”来填补,用无休止的自我否定来“涤荡”那莫须有的“心魔”。
每一次心口疤痕的悸动,都被他强行压制,视为残留的“污秽”在作祟,需要以更深的冰寒来冻结。他试图将心铸成一块比万载玄冰更冷的铁,无情无念,唯余对天规的敬畏与对父命的绝对服从。
然而,心口那道疤,却如同深埋冰原下的火山,那温凉的悸动,如同永不熄灭的地火,固执地、微弱地,搏动着。
在每一次自我否定的深渊边缘,在每一次识海剧痛的空隙,它都悄然传递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像是温暖与守护的东西,和一种仿佛跨越了万古时空的、深沉的悲伤。
这感觉让他困惑,更让他恐惧,仿佛在提醒着他,他拼命想要冰封、想要否定的内心深处,还藏着某种被强行剥离的,至关重要的东西。
这矛盾撕扯着他,让他夜夜难寐。
一面是父君的威严与天规的冰冷,一面是心口那无法解释、却无比真实的悸动。他如同行走在万丈深渊的冰索之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神魂俱灭。
五百年孤寂冰狱,非但未能“重塑帝心”反而将他推向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混乱与自我禁锢。那被冰封的眼底,除了漠然,更添了一份死寂的灰暗。
这一日,寒玉/洞府那永恒的死寂,被一道骤然撕裂空间、带着极致惊惶与毁灭气息的金色传讯符箓打破。
传讯符箓如同燃烧的流星,无视洞府外的重重禁制,瞬间穿透玄冰墙壁,悬停在玄宸面前。
传讯符箓之上,赫然烙印着代表天界最高紧急警讯——崩裂的帝冠图腾!
同时,一个急促、嘶哑、充满了无尽悲恸与绝望的声音,如同惊雷般直接在玄宸识耳边炸响。
“帝君,速至北冥归墟,帝尊,昊天帝尊,帝尊他......遭遇上古大妖‘九婴’伏击,天罚剑崩,帝尊危矣!”
声音来自镇守北冥的玄武神君。
每一个字,都如同裹挟着九幽寒冰的巨锤,狠狠砸在玄宸被冰封的心脏之上。
玄宸那紧闭了五百年的双眼,猛地睁开。瞳孔中无尽的冰冷与死寂,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瞬间撕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足以焚毁万物的惊骇、恐惧与滔天的暴怒。
父君?
北冥归墟?
九婴?
天罚剑崩?
危矣?
这些字眼组合在一起,如同最恐怖的梦魔,那个在他心中如同亘古天柱,威严不可侵犯,代表着绝对力量与权威的父君,竟会危殆?
“不!”
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混合着极度惊惶与暴戾的嘶吼,猛地从玄宸喉间爆发出来,禁锢了五百年的恐怖神力,如同压抑万载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喷发!
只听得一声巨响,整个寒玉/洞府剧烈震颤起来。
万载玄冰砌成的墙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穹顶的玄冰簌簌落下,那方巨大的寒玉刑台,在狂暴的能量冲击下,咔嚓一声,崩裂成无数块。
“破!”
玄宸眼中血丝密布,额间紫金帝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
他并指如剑,对着洞府入口那由昊天帝尊亲手布下的、代表着禁锢与惩罚的紫金符文禁制,狠狠一划。
一道凝练到极致,蕴含/着玄宸此刻全部愤怒恐惧与决绝的炽白剑罡,如同开天辟地的神罚之光,瞬间撕裂了那坚固无比的紫金符文禁制。
禁制破碎的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和巨大的能量冲击,将整个洞府入口炸得粉碎。
玄宸的身影,裹挟着破碎的玄冰碎块与狂暴的能量乱流,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燃烧着金色怒焰的流星,无视这冰狱的重重空间阻隔,朝着九重天界最遥远、最凶险的极北之地——北冥归墟,以超越极限的速度,破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