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伏生为朱清哲点了份咖啡,等他进来到沈怀风旁边的椅子坐下以后,三个人又讲起话。
因为周一一早就有个需要出趟差的工作,因此林伏生告诉朱清哲他那一份相片也就不同他们一道拿了。点一点头,朱清哲把买来的糕点分好递过去一大袋道:
“这里头有你爱吃的那几样,伏生兄,这段时间真是多谢你!”
见他还记得自己的喜好,林伏生十分开心:
“谢什么!以后我还要去找你们玩的,到时候可别不欢迎。”
“林先生什么时候来沈门镇都可以。”
沈怀风放下杯子,对着林伏生讲话的语气也温和起来。朱清哲瞧到他和自己的朋友相处融洽,心里也有些高兴。
“那说好了,我可是不客气的!”
爽朗地笑起来,林伏生拿过纸袋把他二人打量了几眼,才拿好包起身道:
“我还得回报馆一趟,就先告辞了。清哲,沈先生,你们今天好好休息,先祝你们一路顺风!清哲,请向我代朱姨问好。”
朱清哲望着林伏生,想起这段日子同这位过去的友人的相处,让他偶尔有种回到在学校时的错觉。
他先前生怕会麻烦到旧友,因此回来以后谁也没有联系。可如今短暂的相聚之后现在要分开了,心中多的还是不舍。他于是站起来握住林伏生的手,顿了顿才讲:
“伏生兄,我会同你写信的。”
林付生笑道:
“我等着你的信。”
说完他抬手拍一拍朱清哲的肩,同沈怀风嘱咐了两句之后便去结了帐,这才往大门走去。
朱清哲见他出了门,于是回来准备坐下。他刚要去林伏生坐过的位置,便听到沈怀风讲:
“就来这边吧,朱先生。”
说完还把刚才朱清哲坐过的椅子往自己身边拉了一拉。
朱清哲一愣,但还是坐下了。两个人都比较高,腿也长,因此在这种大都是为情侣设的桌椅旁上,坐在一起就显得挤了一些。只消稍微动一下,膝盖就会无意碰到。
“我们休息一会再走?”
对于沈怀风的提议,朱清哲没有异议。现在才刚下午两点,他们到汉央来收获不少,因此从现在起也可以放松一些了。
“林先生同我说,你在还债?”
思索了一下,沈怀风还是直接开口问了。差点被咖啡呛到,朱清哲连忙放下杯子。他推一推眼镜,有些差异地望着沈怀风,似乎是不明白他们为何会谈起这些。
“其实荣伯也说过一点。”
看朱清哲似乎想避开这个话题,沈怀风于是再度开口。他并不打算让朱清哲多做考虑,便说:
“债务的事,我会要沈耀处理好,朱先生,你以后可以不用操心了。”
听到这句话,朱清哲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但马上他的眉头就皱起,用一种沈怀风没有听过的冷淡语调道:
“沈先生,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接受。”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同情你?”
“……我没有那样想。”
沈怀风见他回避了自己的视线,刚想继续讲,又看到朱清哲低着头,一双手紧紧抓着膝盖。
他想抬手去碰他的手,但迟迟没伸出去。隔了一会,朱清哲叹了口气轻声道:
“抱歉沈先生,我刚才语气不太好。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说完他便起身拿过装了奶油司康的袋子抱到怀里,正预备把椅子拉开,手腕却被沈怀风一把抓住。
咖啡厅里的抒情小调没有停,服务生在大厅里穿来穿去,客人们的低语轻笑也一阵一阵,朱清哲却觉得这一刻周围十分安静。
他望着沈怀风的手,生怕自己会泄露了隐藏多时的心思。
“……朱先生,”
沈怀风开口唤他——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晓得他这时的声音满是一种怜爱的调子。
“坐下罢。”
这简短的几个字,瞬间让朱清哲想起那时在小桐庄初见他的情景。但如今他早已晓得,那个总是冷冷模样的男子并非沈怀风的全貌。
这个人其实是很温柔的,甚至他的这一种温柔里还带着那么一些笨拙。
在心里叹一口气,朱清哲依言坐下。
“我方才的话还没有讲完。朱先生,我只是希望你以后不用向银行和其他人还债,”沈怀风笑了笑,望着他道:
“我把这些债务付清,以后你只用按月还给我便好,我想这样,朱先生就不用再因为一些琐事影响了工作。”
强调“工作”二字,是因为自己了解他的责任感。
朱清哲低头思考着,沈怀风又继续说:
“这样一来,你也能安心同我一起工作,至于期限,也就不用急,你可以一直在沈门镇,直到你还完这一笔钱,或者……”
他话说到这里时,朱清哲抬起了头。
“或者等画师的合同到期,你可以再做打算,若是不在沈门镇,到时也只需将钱汇过来便可以。”
沈怀风慢慢道。
他是有私心的——哪怕以后朱清哲不留在沈门镇,他们之间有了这样的债务关系,那么就避免不了联系。
他听林伏生说过那个让自己一个人扛起所有,硬生生从众人眼里消失的朱清哲。
他绝对不想这个看似温和实际很是固执的青年以后也这样对自己,哪怕是有一分的可能性,他也不想。如此,他便要在一开始连半分的可能都不留给他。
只是想把他余下的年岁多看一些,如果可能的话。
这一边朱清哲却因为沈怀风方才那句“你可以一直在沈门镇,直到还完这一笔钱”,心动了。
若是可以这样,其实再好不过。若是可以这样,他便有了一个很恰当的理由能自然地留在这个人的身边。
强压着心中渐渐升起的喜悦,朱清哲低下头又伸手去推眼镜。沈怀风见他半天没有讲话,正要开口,便听他道:
“沈先生,我知道了。”
这一次没有避开沈怀风的视线,朱清哲抬头直视他的双眼,低声讲:
“请你帮我,沈先生。”
袋子里的奶油司康被稍微挤了挤,浮出一阵香甜气,沈怀风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没有松开朱清哲的手腕。他眼神变得柔和,只答他一个字:
“好。”
二人对视了一会,朱清哲想起之前那个轻而短的接吻,压制住膨胀起的心思,轻咳一声之后,还是有些不自在地道:
“沈先生,那么之后有劳你,我们还是签一份合同。”
点点头,沈怀风这才收回手。
“那么,我们先回酒店吧,沈先生。”
“好。”
这之后沈怀风的心情似乎十分好,甚至主动提出要再去图书馆找找有关火车的书,朱清哲自然是陪他一起,路上二人买了一点凉茶,又吃了几个奶油司康,入口的香甜让沈怀风更是高兴。
等从图书馆出来,又在外面吃过晚饭,二人这才回到酒店。洗漱完毕过后,因为有些累了,早早躺到了床上。
他们同酒店租了一个双人间,因此一直以来二人都是睡在一起,今夜也不例外。朱清哲等沈怀风躺下后,想到还有差不多一天半的时间,便问:
“沈先生,你有没有想去看看的地方?”
“……有。”
“哪里呢?我们明天去取相片,也好好逛一逛汉央。”
“朱先生的学校。”
学校吗?朱清哲一愣。沈怀风转过身来,没想到朱清哲已经侧了身过来,于是二人的脸便挨得有些近。沈怀风背上一紧,沉声道:
“你以前,在哪里念书?”
“离这家酒店不大远,那么我们明天去看看吧。”
轻声答他,朱清哲借着微弱的床头灯光看着沈怀风的脸部线条。瞧他又用那一种探究的眼神看自己,沈怀风觉得有些好笑:
“是不是又想用手摸了?”
“嗯。”
被说中有些不大好意思,朱清哲抿嘴笑了笑。
“……你若是想,伸手就是。”
得到允许,朱清哲从毛毯中伸过手去,轻轻挨到沈怀风的鼻尖,又往下到人中,接着是他的唇瓣,指腹便在上面轻轻摩挲了起来。
“沈先生,你的脸部线条,嗯,不止脸部的,若是做成雕塑一定好看,可惜我做不来。”
沈怀风见他好像是真的觉得遗憾,便开口:
“……你画下便是,要那雕塑做什么。”
因为嗓子有些哑,沈怀风调整了一下呼吸。朱清哲也压低声音答他道:
“若是雕塑,以后可以摆在眼前常常——”
忽然停住话头,朱清哲连忙又讲:
“一般都会摆那样一些小雕塑在画室里,或者家中……”
“那么我和雕塑,……朱先生更想要哪一个在眼前?”
沈怀风很想晓得,便这样问了。他最近常常也会脱口而出,讲一些自己都拦不住的话来。朱清哲果然眼神闪烁了一下,但还是为沈怀风把滑落到下巴旁的一长缕头发挽到耳后。
隔了一会,沈怀风才听到自己想要听到的回答:
”……我是想你在我眼前的,沈先生。“
这句话轻轻地浮到二人的呼吸之间,让他俩一时都再无言语。
片刻过后,朱清哲眯起眼,望着沈怀风欲言又止。
“……什么?”
努力不去在意毛毯下升起的温度,沈怀风问道。
“……我想,同你接吻,沈先生。”
这一次朱清哲晓得自己并不想用别的借口。他尽量快地讲完,好不去注意突然变得快而重的心跳。
也许是因为没有戴眼镜,眼前不像白日那样清晰分明,使得自己能去掉心中那一层薄障直接讲出了吧?
但不知为何,他感觉他们之间,是有些什么的。
朱清哲呼吸渐渐急促,他没有得到沈怀风的回音,却见他渐渐闭起了眼。
稍微支起身子,朱清哲望着那张在暖光中显得十分温和的脸,附身下去,让自己呼吸中的热度同身下人的纠缠在一起。
“……沈先生……我,“
苦恼着要不要开口,朱清哲将额头抵到沈怀风的额上,感受着那一点点热度。
“……”
睁开眼睛,见朱清哲那双总是明亮的眼里有一丝隐忍同说不出的苦闷,沈怀风心里一紧——他晓得自己在这一刻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他如今不想去想什么自己毫无去干涉他余下岁月的立场,只是想让眼前这个人明白,自己也有同样的那一种心思。
他听到自己用哑着声音说着:
“……不用讲,”
——清哲。
这是他头一次唤他的名字。
于是下一刻,沈怀风感到唇上一片柔软,而渐渐那热度又滑入齿间,笨拙而热烈地向更里的地方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