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门镇百怪歌 第36章 倾心

朱清哲同林伏生在屋外慢慢绕圈散步，回到大门口，林伏生往屋里瞟一眼，回过头看着朱清哲道：

“沈先生是个好人。”

不晓得他为何突然这样讲，朱清哲只是点了点头。

犹豫了一下，林伏生小心开口：

“淸哲，你说想留在沈门镇，同沈先生有没有关系？”

被这个问题直接触及到内心的秘密，朱清哲并没有马上回答，他面色不改地望一望脚尖，轻声道：

“那边适合久居，阿盛也习惯。我看过学校，不比汉央这边的差。”

林伏生打量他，把肩上的背包带调整了下位置，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这个问题，他继续讲：

“那么你呢？”

“我？”

“你是怎样觉得的？”

“……我也很喜欢那里。人之间的关系简单，生活也简单。”

抬头对林伏生笑一笑，朱清哲避重就轻给了回答。林伏生抬头望了眼不远处的天，又把视线移回来，看着朱清哲开始讲：

“淸哲，以前我们都是靠家里，只管读书便好，最大的烦恼大约总不过是来自课业同朋友，毕业以后才晓得人活着，要扛的不止是那些烦恼……只是清哲……”

他想想朱清哲这几年经历的，话到嘴边始终无法说出口，最后换成“你要学会求助才好“。

朱清哲一笑：

“我晓得了，伏生兄。”

林伏生拍了拍他的肩，看了眼大门又道：

“我想他们应该也谈得差不多了。”

点一点头，二人便慢慢踱步进屋，见他们已经谈完，几人便向老先生告别，坐上等在那里的小汽车，回汉央去了。

路上林伏生建议到显真楼去拍，那是汉央有名的照相馆。因今日是访客，三人都穿着正装，因此也就没有再换衣服，照着林伏生的建议，一一拍了，单人照双人照合照各几样，定好明日来取。

午饭便就在不远的餐厅里吃了，回去路上朱清哲想起附近有一家西点店的奶油司康做得很不错，同林伏生打听说还在，于是他便请他们先慢慢走，自己去买一些过来。

他晓得沈怀风喜欢吃甜，这段时间出来糕饼点心总是没有断过，于是找着机会，便会带他去汉央的铺子小摊，满足口腹之欲。

沈怀风见他匆忙忙往另个方向走，眼睛跟着朱清哲的背影一直到他拐了弯才收回，却看到林伏生玩味的笑容。

“沈先生，那边生意一向很好，恐怕是要排上一会队的，”

往沈怀风身后抬抬下巴，林伏生道：

“沈先生，我请你喝咖啡，我们就在这里等清哲吧。”

沈怀风转身，见身后的咖啡厅有一面落地窗，于是点了点头。二人推门进去落了座，点完饮品过后，林伏生讲：

“你们后天回去，我可能来不及送，所以我想有些话，现在就同沈先生讲了。”

见他有些严肃，沈怀风望着他，等待下文。

林伏生侧身从包里取出一个厚纸包，放到桌上推到沈怀风那边，沈怀风看了一眼，问道：

“这是？”

“里面是我的一点积蓄，不多，我想请沈先生帮我当作清哲的奖金或者别的什么交给他，不要提我就好。”

见沈怀风没有动作，林伏生继续道：

“朱叔叔……淸哲父亲过世的事，沈先生晓得吧？”

“晓得。”

“那么，他……没能见到最后一面的事——”

“我知道一点。”

想起荣伯的话，沈怀风微微皱眉。林伏生看了，点一点头道：

“你晓得这件事的话，说明清哲是把你看得很重的。那么我就直说了，”

沈怀风知道他误会了，但没有开口解释。这时服务生端来咖啡，放到桌上，林伏生笑着道谢，把自己那杯端起来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感慨道：

“那时我同家人在老家，躲过水灾，但同清哲家一样，店铺几乎全毁了，只是老家还有其他生意，总算安稳度过，但清哲家里生意同店，还有设备都在汉央，那时因为要扩厂，资金都投了出去……那时汉央因为水灾又起了瘟疫，粮食紧缺，人出不来，我们也进不去，所以朱叔叔的事，我们也是后来才晓得。”

往咖啡里投了一块方糖，林伏生苦笑道：

“谁会想到，日子本来过得好好，突然就来这样的变故呢？”

沈怀风没有讲话，林伏生往窗外看去，慢慢讲：

“淸哲他原来，脾气性子同现在还是有些不同的，他最喜欢笑，什么事笑笑也就过了，我想是因为朱叔叔过世这件事，让他多少变了的。听说那时汉央粮食运不进来，城里粮价涨得离谱，多少人吃不上饭，饿死的不比病死的人少……沈先生，”

转过头来，林伏生问他：

“你也晓得朱叔叔去世那天的事吗？”

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沈怀风面不改色淡淡道：

“同你知道的，也许差不远。”

林伏生便又是一声感叹：

“……本来好不容易想办法能去店里取最后一些粮，结果被饿极了的地痞跟上……最后巡警巡逻过来，但是当时汉央到处都是一团乱，人也捉不到了，淸哲家里人到最后才晓得，小船也不好找，拖了好些时间才赶到警察局去……”

捏着杯柄的手一紧，沈怀风望着杯里的褐色液体。

他本以为朱父是意外病逝，没想到却是这样过的世。

“林先生，他的债务还有多少？”

“唉，他哪里会同我说这些！清哲回来以后就没有同任何人再联系了。但就那时朱家增买机器，租了新的厂房来看，肯定是向银行贷了不小的数目，同其他公司的货又没法交付，那时水灾来得太突然，朱叔叔也没来得及买机器的保险，不然还能轻松一些……”

沈怀风听完没有做声，他抬手把那个纸包推回去林伏生面前，林伏生不解，沈怀风笑了笑，低声说：

“我会照顾他。林先生，谢谢你。”

听到这句话，林伏生有些惊讶，他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半个音，见沈怀风脸上表情忽然柔和，他又想起那晚沈怀风仔细地问他有关朱清哲想设计邮票的事，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摇摇头，然后笑道：

“沈先生，清哲就有劳你了。”

轻轻应了一声，沈怀风往自己杯里也加了几粒方塘，正用细细的瓷勺搅着，听道林伏生带着笑道：

“他看你的眼神是不一样的，沈先生。”

沈怀风于是抬头，见林伏生正对着窗外招手，便也望过去。窗外朱清哲抱着牛皮纸袋，正朝他们这边走来，沈怀风就那样看着他。

走得近了，朱清哲隔着玻璃对沈怀风十分开心地举了举袋子，一双眼里满是温柔。

沈怀风笑着点了头，朱清哲便指指咖啡厅大门的方向走了去。

林伏生望了沈怀风一眼，收回桌上的纸包。刚才这二人的样子让他忽然有一些羡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