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页上,只有短短几个句子。
这些句子后面的画面现在早已不在人们活生生的记忆当中了,沈怀风用他所能理解到的,把故事告诉了朱清哲:
乌朝国皇子烈一直同政敌以及外敌暗地互通往来,时机成熟以后,于昌亨二十年联合各方势力,一举攻陷了乌朝国。
皇子烈在弑父之后,也了结了自己的性命。大将军沈钜拼死抗敌,最后无奈只得同部下带着城中百姓一路南逃。
路上他们遭遇埋伏,最终只有不到百人活下来,来到一处四处环山之地。
至此,乌朝国不复存在。那些曾为乌朝国带来无比权力和财富的能人异士们也不知所踪。
朱清哲听完沈怀风的话,手里的茶杯久久没有放下。他晓得那一段历史的现实,一定比沈怀风讲的要惨烈许多。
“我想皇子烈,有如此举动,大约是因为他那时虽小,但也明白自己的弟弟妹妹是因何而死,能够让他耿耿于怀到亲手弑父,”
喝了一口微温的茶,沈怀风继续道:
“也许他亲眼看到了罢,那时父亲的罪行。哪怕是为了国家,但也是杀了自己的孩子。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听到这里,朱清哲不禁想象了一下,若是自己看到父亲杀了阿盛,自己会是何反应,但他始终想象不出,于是叹一口气道:
“止丁实在太残忍了。”
“是啊……”
沈怀风淡淡道。朱清哲想起他偷看到的山守合秽,瞟见沈怀风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心中一沉。他于是赶紧另起话头:
“沈先生,照现在来看,沈钜将军他们到的地方——”
“是沈门镇,”沈怀风把茶放到桌上,侧过脸去看朱清哲,说出他心中的猜测,“如今沈门镇的人们,应该大部分都是他们的后代。”
“那么,你和宋先生他们也是了?”
沈怀风点头。二人沉默了片刻,沈怀风用手撑住头,淡淡笑道:
“祈招生前就一直对沈门镇的过去很感兴趣,说不定也是隐约觉察到什么了吧,也亏他查到了止丁。”
“人好像总是会对自己从何处来感兴趣的。”
朱清哲说着站起身到窗边把窗帘再拉开了些。这日的天气很好,没有那样的热。街上热闹,小汽车同黄包车还有挑担的商贩,把街面占了大半。
“只是他为何要弄得这样神秘,为何又会死?”
背后传来沈怀风的声音,像是自问自答,又像是在寻求朱清哲的意见。朱清哲拢窗帘的手停下,望着窗外的天。
“……沈先生,我想,”
他一边想一边转身:
“沈钜将军他们当初在路上遇到埋伏,说明敌人一定是想把乌朝国的人赶尽杀绝,但还是有不到百人活了下来,有了之后的沈门镇。在那时,这些人应该是要一边躲避追杀,一边又需要安定下来……”
沈怀风抬头,似乎已经明白朱清哲要说什么,朱清哲看着他,动了动嘴唇,但没有声音发出。
思索片刻,沈怀风接过话道:
“以他们那时的状态,确实很难做到,再者,虽然四面环山,但沈门镇所处的位置即便在那时也不是隐秘的方便避世之处。”
“那么,也许是他们很幸运,也许他们,得到了什么帮助。”
闭上眼,沈怀风靠到椅背上半仰着头道:
“最坏的猜想,虽然被灭国,但他们大概会认为是皇子烈的缘故,而乌朝国兴盛的原因,是因为……”
顿了顿,沈怀风说出那两个字:
“止丁。”
有可能那时他们为了活命,为了在陌生之地建立新的家园,又开始了止丁……
房间里又是一阵沉默。朱清哲拖过椅子坐到沈怀风对面,拿过自己的本子同笔写了一会,问:
“沈先生,我记得你说过山守很早便有?”
“是。这样看来,大约是在沈钜他们来到沈门镇之后没有多久。”
“那在你们之前,就有山守了吗?”
沈怀风睁眼慢慢道:
“那倒没有,我从小就在班双身边长大,一直到去山上合秽,他未曾提到过之前还有别的山守。”
班双的名字,朱清哲觉得陌生,沈怀风于是同他稍微解释了一下。朱清哲便道:
“我记得你之前讲,沈门镇自古以来就有各种碎灵聚集,到四座山上汇成白雨,那时所有人都无法入山,除了山守,那么有没有可能那时是因为这些白雨,护了他们不被追杀?”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沈怀风沉吟片刻,用手指敲敲桌面:
“等我们回去之后,我再去问一问班双。如果说是因为要写志,应该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危险。”
说到危险二字,沈怀风又抬眸去看朱清哲:
“朱先生,我也不会让你有事。”
这突如其来的句子,让朱清哲有些不大自在。他微微低头,扶一扶眼镜,才抬头笑道:
“我不会有事的,沈先生。”
二人这样对坐,窗外有阳光散落进来,风也跟着吹了进来。朱清哲看到沈怀风的发丝随风轻动,抬手去给他捋到耳后,手指抚到他的脸颊同耳垂。沈怀风觉得心中那种异样感又再次升起,一时间呼吸得十分小心。
“沈先生,你晓不晓得你的耳朵,很容易变红?”
盯着沈怀风的耳垂,朱清哲轻声问道。沈怀风的左耳垂上还有一颗小小的痣,他干脆顺着耳垂到颈脖仔细观察起来,想着以后好都如实绘入画中。
“沈先生,你的脖子也变——”
边说边去看沈怀风的眼睛打算同他讲话,话到一半朱清哲愣住。
在他眼前的是眉头紧锁,眼神瞟向一旁,脸颊也染了红的沈怀风。
这是他头一次看到这个人显出似乎有些困窘的表情,不再是那个好像总是心中早已有所安排,在大多数时候总是游刃有余的人。
朱清哲望着沈怀风的脸侧,喉头轻轻滑动了一下,他想起那时也是要伸手去抚他的头发,他想起那时,他是想离他更近一些的。
也许是房间里太过安静,所以推着他必须去做件什么事,也许,所有都只是一种借口,他只是想做这件事很久了。
抬手贴到沈怀风的脸侧,朱清哲让他看向自己,然后微微偏过头去。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而沈怀风的也跟了他的频率。
下一秒,朱清哲的唇瓣挨到了沈怀风的,只那样轻的一下,又马上离开。他抬眼去看沈怀风,却见他的眉头不在皱起了。
“……沈先生,”
朱清哲哑着嗓子,望着他欲言又止。沈怀风就那样看着他,一动不动。
“我——”
我喜欢你,沈先生。
过去的好几个夜里,他终于让自己把这句话完整地在心里讲出来,然后马上又转去想别的事情。
他只是他的画师,他有家人需要照顾,有债要还。他在他漫长的人生里,也许只有几十年的画面。
可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想待在他身边。
看着沈怀风的眼睛,朱清哲忍住想再去碰一碰他嘴唇的冲动,稍微直起身子,把眼镜推上去轻轻笑道:
“这是,国外同好友亲人打招呼的一种方式,今天,今天我们不是有了很大进展么,我想……就用这种方式庆祝一下。”
努力搬出来的说辞,并无逻辑可言,朱清哲尽量让自己不要显得心虚。
沈怀风望着朱清哲,见他的眼神并没有回避自己,露出像往常的那般真诚,心里忽而有些失落,但还是点一点头道:
“好。”
松一口气,朱清哲轻咳一下,起身拿过二人喝完的茶碗,笑着讲:
“沈先生,待会你想吃什么?”
“……”
“沈先生?”
侧过脸,朱清哲看到沈怀风站到了自己身边,正预备笑着继续问他午饭,却听沈怀风一字一句道:
“国外的庆祝方式,你再来教我一次。”
紧紧握住茶碗,朱清哲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