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淸哲等着沈怀风欲言又止的后话,可沈怀风只是起身淡淡道:
“我去换件衣服,朱先生。”
点一点头,看他去拿衣服,朱淸哲视线落回到手中的餐巾,想到沈怀风之前的话,他抬手去推眼镜,没有掩饰笑意。
待沈怀风换好衣服出来,二人把两把椅子挨着放到桌边,坐在一起开始翻阅那本乌朝国录。
传说在最早时,乌朝国内来了几位异士,他们都有着墨绿色的眼瞳,并彼此说一种奇特的语言。他们请求入宫面见国王,在得到准许之后,进入了王宫。
没人知道他们同国王具体交谈了什么。但那以后,年轻的国王尚且年幼的孩子们,除了长子以外其余全都离奇死亡。
可也是从那时起,乌朝国有了更多自异乡而来的能人异士。这些人的到来,使得乌朝国发展迅速。
他们有了无人能匹敌的兵器,有了繁荣的手工业,有了新作物,制造大量的黄金白银……此后乌朝国便开始预备扩张领土。
最终由当时的国王也就是后来的巍帝统一了周边小国,立年号昌亨。
而死去的小王子同公主们,被葬在同个墓园,名为止丁墓。
读到“止丁墓”三个字,沈怀风同朱清哲抬头对视。
“这个止丁,是宋先生写下来的那个吧?”
沈怀风点一点头,手指在页面摩挲,把心中的疑问讲了出来:
“祈招从前,确实同桑人一样,时不时会离开沈门镇到处寻书。那位老先生遇到的若真是他,祈招可能并不知道乌朝国录的这些历史。”
沉默几秒,沈怀风又道:
“那么问题又回到原处——祈招是从哪里得知止丁,从哪里得到裕濯锦的?”
见沈怀风似乎十分纠结于此,朱清哲起身倒了杯水,又找来纸笔,一同拿到椅子旁边。他把水杯递给沈怀风,坐下问:
“沈先生,有关宋先生的事,我想请问一下你。”
沈怀风轻轻点头,朱清哲便道:
“宋先生,是个怎样的人?”
认真考虑了一下,沈怀风说:
“他性格开朗,为人稳重。虽然我是几个人当中年纪最大的,但祈招那时却更像是我们的兄长般,他做事认真,很有担当,不过也因此有些固执,认定的事从不回头。他精通诗词歌赋,很爱读书习字。我书房里的许多书,大都是祈招的。小桐庄还有间屋是用来装他的藏书的。”
朱清哲点一点头。他在纸上大致描出自己梦里的祈招的模样,看了一会道:
“宋先生会经常出门买书,有没有可能宋先生是在诗歌或者什么笔记中间接知道了这些?”
有些东西不一定会正式记载到史书当中,但诗歌或者歌谣,多少会反应出那时的社会,就好像一些画作,也能看到过去的生活样貌和习俗。
若是像宋祈招那样读万卷书不止的人,是从其他书里知晓了这些也说不定。
听完朱清哲的话,沈怀风沉吟片刻道:
“确实也不是不可能。”
朱清哲又在纸上写下几行字,沈怀风一看,原来他在整理如今他们知道的线索。
他认真写,沈怀风认真看。朱清哲不自在地推了推眼镜,——早知道当初父亲喊他练字他就好好听了。
因为在意起沈怀风的视线,就放慢了速度。朱清哲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
“沈先生,我读书没你快,你接着把乌朝国录读完吧,我看看还有什么,就在这里记下来。”
见沈怀风微微笑着侧过头继续去看书,朱清哲这才松一口气,靠到椅背上拿起纸自己琢磨起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在纸上写写画画许久,朱清哲终于起身伸了伸手臂,一转头看到沈怀风正用手指骨节按着太阳穴,一脸严肃。再看他手中的书已读完,便问:
“沈先生,要不要喝茶?”
沈怀风点头,抬手把书放到桌上,视线也跟着过去,不发一语。
待朱清哲端着茶碗过来坐下他才回过神,伸手接过朱清哲递来的茶。
“沈先生,书里说了些什么吗?”
看一眼朱清哲,沈怀风慢慢道:
“……我们要找的止丁,就记在后面。”
朱清哲坐在一旁静静听着。
“乌朝国有个习俗,便是止丁。”
把茶碗盖慢慢转了一圈,茶水浮到瓷盖边上,像一汪细窄的溪水。
沈怀风停下动作,喉间送出几个音节:
“止丁,意为家止一丁。”
“……家止一丁?”
“哪怕生下十个孩子,也只留最初的一个男丁,”
把脸转向朱清哲,沈怀风望着他的眼:
“——余尽杀之。”
余尽杀之。
余下的孩子,全无活路。
不管是官员贵族家,还是平民百姓家,甚至是国王的孩子,都无一例外。
“这个习俗,是最初到达乌朝国的几位异士带来的,他们告诉给当时的国王,如此便能使国兴盛不衰。从此在乌朝国,家中有长女者,可再生子直到添男丁,之后若再有孩子出生,便要送去子祠溺死。”
“那么,那些死去的王子和公主们,是他们的父亲……”
沈怀风把茶杯放到桌上,把书拿来翻到后面,让朱清哲看上面的字:
“这本乌朝国录,前后由两个人完成,后一人作的增补,写下了止丁的由来。”
朱清哲瞧上面的标题和字迹,确实不同,这时沈怀风又道:
“最初到乌朝国的那几位异人,是从异域而来的言驭者。他们通过言语操控人心,但他们的话语极少有人听懂,只有心中有极强欲念之人会自然通晓。”
乌朝国年轻的国王爱着自己的国,又有着无比的野心。因此他照着言驭者的话,处死了自己的骨肉,言驭者向国王献上了精巧无比的兵器,并教授锻造方法。
国王喜出望外,下令整个乌朝国开始止丁,并且修建一所巨大的子祠,供言驭者进行水溺仪式,反抗者皆被处死。
那之后,乌朝国的确强大了起来,国内无一乞讨者。止丁也逐渐变成了乌朝国最为重要的祭祀。
听到此处,二人沉默了片刻。朱清哲叹一口气,但仍是不解:
“宋先生为何要调查这些?”
如果说只是宋祈招兴趣使然,他为什么要那样神秘地把关键词藏起来?
“起初我也不懂,直到读到最后一页。”
沈怀风手指摩挲着封底,慢慢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