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饭后,陈桑人小心地提出想在云贤山多住几日。他晓得班双虽然看起来十分温和,但一直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如果是他早已决定好的事,别人再怎样讲也是没用的。
而当初他们几个在云贤山上长大,做了山守以后,班双就不怎么让他们回云贤山了。除了四年一次的合秽需要班双补灵,其他日子他们很少会见到面。
陈桑人是抱着试一试的心去讲的,却没想到班双竟然真的答应下来。二人那时正在散步途中,他有些忘乎所以,一下抱住班双大声说:
“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班双没有推开他,任他抱着。山中绿荫如云,二人就这样在树下站着。
“班双,你和小时候一样,身上好香。”
低下头用鼻子蹭着班双肩头,陈桑人闭眼讲道。班双微微一笑,说:
“你也同小时候一样,最喜欢缠着我。”
——我想一直这样缠着你。只是你,为什么从来就不愿来看懂我的心呢?
这样想着,陈桑人的嘴巴却没有动。
班双接着问陈桑人:
“我晓得乌生的姐姐过世了,那孩子还好吗?你们,去见过没有?”
“……不太好吧,沈怀风去找他,他还是没下山。”
稍微松开了班双,陈桑人直起身子看着他,抬手把被自己弄乱的长长白发理了理。
“乌生就是心思重,有时候想得太多了。”
“你以为大家都同你一样么?每日总那样开心,好像什么烦恼事都没有。”
听到反问,陈桑人一愣,而后马上扬眉笑起来:
“那么,这也算是我的长处了。”
“也就这一样长处了。”
班双笑他,陈桑人凑到他耳边,鬼笑兮兮:
“那倒也不是只有这一样长处。”
他故意这样讲,想看看班双的反应,结果同平时并无两样,只是叫他说出来听听。
叹一口气,陈桑人道:
“那要你自己发现的,我说出来有什么意思?”
靠在树上的燕九眼角就抽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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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几日的早晨,朱清哲接到了林伏生的电话。
“淸哲!你怎么感谢我吧?”
听到听筒那边林伏生爽朗的调子,朱清哲一笑:
“伏生兄,是有眉目了吗?”
“何止啊,你同沈先生在酒店里等一等,我马上过来。”
“好。伏生兄路上小心。”
放下电话听筒,朱清哲心里也疏朗不少,这时沈怀风从洗漱间出来问:
“谁的电话?”
“是伏生兄的。他现在过来,我想应该是带了很好的消息。”
朱清哲转身,眉眼中都是笑,走过来为沈怀风倒了一杯水。接过杯子,沈怀风说:
“那么,我去让他们准备一些早点来。”
这几日沈怀风已经很熟悉酒店的各种服务,去到外面,有什么问题也都一一开口请教朱清哲,现在已经很会打电话到车行约车,吃饭同外出完全无需担心了。
没过多久,早饭被送到了房间,新鲜的三明治,鸡蛋奄列还有水果同牛奶,朱清哲摆好桌子,二人又等了一会儿,门铃响了。
朱清哲起身大步过去开门,林伏生夹着公文包笑眯眯地进了房间。
“昨晚我拿到就想过来的,但从那边回来实在有些晚了,想着你们应该都睡了,所以才拖到早上。”
边说边打开公文包,林伏生从里面取出一本十分旧的线装书递给朱清哲。
“我们这次刚好要做一个水灾过后书市集会的专栏,也是巧得很,采访的时候我就问了一句,结果那位老先生就讲他家里有一本乌朝国录。那位老先生是一个人,无儿无女,也没什么亲戚,这次本来他是想把自己的藏书捐赠一部分出来,说现在年纪很大了,哪天人要是走了,也不晓得他的书会怎样,不如现在一批一批捐出去。”
沈怀风看着封面上乌朝国录几个字,眉头舒展了许多。林伏生见状接着讲:
“我真的就是试着问了问,没想到老先生真的有,又讲了你们特意从沈门镇过来找书的事,老先生就一定要把这本书送给你们。”
抓过朱清哲递过去的牛奶和三明治,林伏生大口吃起来,等一个解决完,拿餐巾抹抹嘴又接着告诉他们:
“这位老先生,什么都不肯收,只说书赠有缘人,要我带回来了。”
“真是,多谢这位老先生了。”
朱清哲忍不住感叹道。林伏生点点头,他又去看沈怀风,忽然笑起来讲:
“沈先生,那这一次你要请我吃饭的。”
本是开个玩笑,没想到沈怀风很认真地回他:
“好。林先生,位置你来定。”
尽管有些惊讶,但林伏生还是立刻笑着站起身:
“好好好,我就不客气了。时候不早了,我先去上班。沈先生,淸哲,过后见。”
在得以顺利完成任务,林伏生也舒心不少,他拿起公文包同他们挥手道别,在房门口时,又想起来,转身看着沈怀风的长发道:
“我想起来,那位老先生拿出书时讲到一件小事,说是在他还很年轻的时候,有一个穿着长袍头发很长,像是古人打扮的青年在他家的书铺里来问过乌朝国录,但这本书是他父亲的藏品,父亲去世后他就一直好好收着,所以并没有放在书铺。”
听到古人打扮,朱清哲同沈怀风对视了一眼。
“他给书我的时候,还很感慨,讲那时看那个青年似乎是很想找到这本书,但他出于私心并没有告之,后来想起也常常后悔。”
林伏生一笑,摇摇头说:
“老先生这一次应该是觉得补偿了之前的遗憾吧。好啦,我走了。”
又挥一挥手,林伏生出去关上了门。
沈怀风拿着书,久久没有说话。朱清哲从他手中轻轻抽出书放到茶几上,又讲:
“沈先生,先吃一些吧。”
回过神点一点头,沈怀风到小餐桌边坐下,看朱清哲把牛奶递给自己,又听到他说:
“沈先生,我想那个青年,就是宋先生,对吗?”
“我想是的,”
“沈先生,那么我们查的方向就没有错。”
拿起杯子喝下一口牛奶,沈怀风点了头。朱清哲看着他,柔声问道:
“我们要不要去拜会一下那位老先生?”
听他讲出了心里在想的事,沈怀风觉得心中莫名有温温的一阵往胸口浮去,他点了一点头。
“那么,我晚点去请伏生兄问一问。”
朱清哲笑着拿过水果,刚放进口里,就听沈怀风讲:
“朱先生,这段时间,真的多谢你。”
抬眼望他,朱清哲见到沈怀风微微笑着看着自己的模样,一时呆住。他忘记嚼口里的水果,一直看着那张脸,沈怀风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打趣道:
“朱先生又想伸手摸一摸了吗?”
“嗯,沈先生,因为你这样笑起来,太好看了。”
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回答,沈怀风轻咳一声,把手里的杯子放回桌上,没想到杯底压到叉子一偏,牛奶撒了一身。朱清哲瞬间回过神,连忙拿过餐巾,起身过去弯腰给沈怀风擦拭。
“……对不起沈先生,刚才我不该那样讲。”
朱清哲小声地道歉,没有看到沈怀风一直在望着他。等大致弄好以后,朱清哲看到水渍还是明显,于是道:
“沈先生,去换件衣服吧。”
他边讲边抬头,看到沈怀风正看着自己,便问:
“怎么了,沈先生?”
“……你说我好看,我并不讨厌。”
朱清哲听到这一句,愣愣地看着沈怀风。
“所以你不必因为这个,对我道歉。而且,”
顿了顿,沈怀风稍微直起身子:
“如果这是朱先生的习惯,那么,你想碰我的时候,也不必忍耐。朱先生想做的事,同我讲便好。”
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终于因为一个好消息放松了心情吧,沈怀风想。所以自己才能坦然地对他讲这些。
“还有,朱先生——”
他想起那日他醉酒倒在自己怀中流泪睡去的样子。那晚自己一直没有推开他,甚至看着他熟睡的脸许久。
后来他也用自己的手,轻轻抚过他的眉毛,脸颊,鼻子,前发……
——朱先生,我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