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来,朱清哲只觉得稍一晃晃脑袋,头就要炸裂开来。他想试着想回忆一下昨夜的事,却从胃部涌上一阵作呕感。晓得自己昨天一定醉得厉害,他只得又闭上眼睛,在床上慢慢翻了个身,感到双人床上有些空,一下睁眼。
沈怀风早就不在床上了。朱清哲记得今天也是要去图书馆的,他立刻忍着不适去床头柜上找来手表,又见自己的表下面压着一张便签。
——朱先生,上午请你先休息。我已叫了车出门,你身体无恙后,可来图书馆。
落款是沈怀风。旁边还放着一个装了水的玻璃瓶和茶杯。
看过时间,把沈怀风写的字条叠好,朱清哲起身找过自己的笔记本,把纸条夹了进去。他胃里空空,但又实在不想吃东西,于是倒了杯水,仰头几口喝完后,便打算洗把脸就去图书馆。
这时房内电话铃声响起,朱清哲接了电话,对面原来是林伏生:
“喂?淸哲,是你吗?”
“是,伏生兄,”想起昨晚自己醉酒回来一定给他添了麻烦,朱清哲又道,“昨夜给你添了麻烦,实在不好意思。”
对方爽朗地笑起来,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还不是我一时开心,忘记了,你的酒量还是那样差,现在好一点没有?”
“已经好了,多谢伏生兄。”
“那我就直接跟你讲正事了。你昨天说的,想要查一查乌朝国录,我帮你问了主编。他可是个万事通——”
“那么,有眉目吗?”
朱清哲难得打断他人的话,林伏生在电话那一头仍然是笑嘻嘻,把自己打听到的告诉了他:
“主编说,这些书在图书馆没有保存本的,像乌朝国这样在历史上有些邪祟的国家,留下来的也多半是野史,一些藏书家会收这类书籍。”
停了一停,林伏生又讲:
“我现在去打听一下,看能不能问到。”
“付生兄,真是多谢你!”
“你不要同我这样客气,淸哲……”
电话那头的声音低了低,然后笑说:
“我是有私心的。要是你可以早点结束那边的工作,我们说不定就有机会一起共事了。”
他这样坦坦荡荡地讲出来,和从前的样子一点没变。朱清哲晓得有些事物景色未曾变过,舒心了许多,他便也笑着答到:
“伏生兄,我昨天已经讲过,以后打算留在沈门镇的。”
“唉呀,我晓得我晓得,我这不是再试试看嘛。行了,我先去打听,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道完谢,朱清哲把听筒放回原处,想着自己刚才那样坚定地讲说打算留在沈门镇,好像了了一件心事,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去处,心里满足又畅快,连宿醉后的头疼也好了许多。他转身想去洗漱,却见沈怀风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上还拿着个油纸包。
“沈……先生,你,不是叫了车去图书馆?”
不知道方才他说要留在沈门镇的话,有没有被他听到。他是沈门镇的山守,自己却厚脸皮告诉别人已经打算留在那里,简直像是主人还没答应,自己就兴冲冲地宣告街坊四邻一般。于是小心翼翼出声喊他,沈怀风却和平时没什么不同,把手里的油纸包放到桌上。
“路上肚子饿了,就回来吃。”
坐在车上,他想起沈耀以前每次喝醉,第二天都赖着不肯去上班,早上也不吃,非要喝甜汤说是醒酒,又要喝一点米粥同小菜。虽然人不一样,但沈怀风想醉酒过后大约都差不多,于是便问了司机哪里的甜汤好喝,干脆去买了来,再回到酒店。
结果打开房门,就听到朱清哲说,以后打算留在沈门镇的。
他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喜悦,在他胸口游来荡去,让他止不住笑意,听到朱清哲挂了电话,才马上恢复镇定。
朱清哲显然不太相信他这样麻烦只为买东西回来吃,但想想自己的醉酒耽误了今日的行程,也就不大好再去问他,于是过去收拾出桌椅,摆好那些吃食。二人坐下,朱清哲闻到甜汤的气味,有了些胃口,便舀起喝了几口。沈怀风瞟他一眼,也一起喝汤。
“对了沈先生,”
朱清哲连忙把林伏生电话里讲的,同沈怀风说了一遍。
“……所以我们可以专心找一找止丁。”
终于有了一些头绪,讨论过后,又决定下午也去一些旧书铺找一找,二人的心情都明快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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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桐庄里,陈桑人打扮得清清爽爽,还往身上喷了一些香水,一早就端坐在餐桌旁喝着香茶。阿盛端着碗出来,见他今日格外用心打扮过,便认真赞他:
“陈先生,你今天这样格外好看。”
陈桑人听了眼睛一眯,笑嘻嘻地道:
“格外好看哦?”
“对。”
阿盛一边点头,一边准备去喊庄来起床,这边陈桑人拿起一块白糖发糕头也不回的挥手:
“明早再回。”
就这样心情十分好地借用了朱清哲的自行车,之后到了车站,陈桑人哼着小曲上了公共汽车。这样过了一个多钟,便到了他此行的目的地——云贤山。
他顺着小径一路往前,建在半山腰的宅子就在一片绿意中露了出来。陈桑人扬眉一笑,加快了脚步。
等到了宅子门口,他也不敲门,径直往里走,直到看到一个满头白发的背影,才压住心中的欢喜,怕惊到他,小声叫道:
“——班双。”
班双回头,脸上带着笑。陈桑人见了,便上前一步:
“班双,我饿了。我一早赶来,还什么都没吃哩。”
“你去屋里坐着,我叫燕九给你那些吃的过来。”
“我想吃你煮的面。”
抬眸看他,班双一脸无奈:
“那也去屋里坐着等。”
“我看你做嘛。”
看他简直是把小时候撒娇的那一套原样搬来,班双哭笑不得,只有点点头,陈桑人就跟着去了厨房。
这里同以前并无两样,陈桑人熟练地帮忙拿柴煽火,等锅里水烧滚。班双站在一旁看着他,忽然问:
“怀风最近怎样?”
“他去汉央了。”
“怀风,出门了?”
听到班双语气里的惊讶,陈桑人笑起来,把木锅盖放到铁锅上讲:
“是同朱先生一起去的,他们应该是要去查一些什么东西。”
班双眼神一黯,待陈桑人转头过来,又换上笑问他:
“朱先生,就是上次你说的那位吗?那他们,关系好吗?”
想了想之前那二人之间的种种,陈桑人努努嘴:
“我想应该很好吧,不然,怀风这样从来不出远门的人,也不会同他一起出去了。沈耀那小家伙,可担心得很呢。”
“怀风,是要去查些什么呢?”
把面从罐子里取出来,班双靠近陈桑人,轻声问。陈桑人担心他的长发被火燎到,伸手为他拢到脖后,从荷包里掏出准备送给他的一条缎带系了上去。
“我上次见他们在画一些沈门镇的老物件。”
“那些镇志的内容,沈耀不是已经吩咐人做好了么?”
“怀风的个性,你还不晓得?他一定是要各种查个仔细,全部记下来的,那个朱先生也是和他一样,两个人简直不要太适合了。”
班双脸上浮起一抹阴冷,陈桑人在他背后继续讲着什么,他无心听下去,只随意答上两句。等煮好了面,陈桑人是真的饿了,就在厨房里呼哧呼哧地吃了起来。
“桑人,你先吃,我要燕九给你打一些山泉水来。”
这样说着,班双便走出厨房,到了稍远一些的地方,他拿起腰间挂着的一只小小的银笛吹了一声,没过一会儿,戴着无嘴墨青色燕子假面的燕九就出现在班双身侧。
“去查一下那位朱先生。另外,想办法查到沈怀风去汉央到底是去做什么的。”
燕九得到命令之后,便翻身上树,在一排排树尖上跳行着远去了。班双在原处站着思考了一会,便回到自己屋内。他走到在书架前面,伸手往里,打开一个暗格。暗格的架子上摆着一个青灰瓷瓶。
班双眯起眼睛,冷冷望着。
——那瓷瓶里头封着宋祈招的灵核。
许久,他小心关上暗格,从旁边的小箱取出茶叶,又拿过早上已经打好的山泉水。
等回到厨房时,班双已是如常的模样,看见陈桑人面前的碗干干净净,他把水倒进一把小铁壶里以后,才笑着问他:
“桑人,饱了吗?够不够?”
陈桑人十分满足地点一点头,又见班双手中的茶叶,喜道:
“班双,你是要煮这个要给我来喝么?”
“你不是喜欢的吗?”
“班双,你对我可比怀风那个家伙对我要好太多了!”
故意这样讲,陈桑人又帮忙拿过小碳炉烧水。班双把茶具从碗柜里拿出来放好,抬手抚一抚他的肩膀:
“怀风对你,一直十分好的,”
他讲道这里,抬起头望着陈桑人的眼睛,一脸温和地说:
“所以桑人,你一定要帮我多注意下怀风的身体,”
——我真的很担心他。
班双露出担忧的表情,一字一句地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