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门镇百怪歌 第28章 番外篇

朱清哲十四岁那年，家里发生了一件事。

那天放学回家的他在天井里隐约听到父亲同母亲的争执声。从小照顾母亲的荣伯站在走廊圆柱的后面，一脸愁容。家里其他的人都低头不语，各自做着事。

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朱清哲走到荣伯身边，刚准备开口，才发现原来在荣伯的身后藏着一个小小的孩子。顶多不过三岁的样子，小手怯怯地抓着荣伯的裤子，不知所措。

蹲下来让自己的视线和他平齐，朱清哲歪着脑袋笑道：

“你是谁家的小家伙？是荣伯家的吗？”

“唉唷少爷啊，是我家的，可就好了啊，唉……”

荣伯叹着气，朱清哲边伸手去摸那小孩子的头边抬眼问：

“爹和姆妈又为新布的颜色吵架了？”

反正如果是因为染布或者定哪一种花色的事，最后一定还是会听姆妈的。朱清哲等着荣伯答他，结果只等来深深的叹气声。

被摸着脑袋的小家伙似乎也察觉的大人的不高兴，红着眼抿着嘴，偷偷地往朱清哲这边靠。

“你叫什么？几岁啦？你饿不饿？哥哥带你去吃点心罢？”

被最后一句话引诱，小家伙重重点头。朱清哲起身把书包交给荣伯，又把小家伙一把搂起：

“咦？你怎么这样轻的？荣伯，帮我把书包放到房里罢，我带他去吃点东西。”

觉得怀里有个小家伙挺有意思，就这么开开心心地抱到了厨房，还没进门朱清哲就说：

“李婶李婶，我回来啦！”

“淸哲少爷回来啦，渴不渴？快快，快来先吃点点心，晚上有你爱喝的汤——”

一边擦着手，一边要把装了各式点心的玻璃碟给自家小少爷端出去，抬头一看到朱清哲怀里的小孩，李婶的笑立刻凝在脸上。她赶紧把玻璃碟放去外面的桌子，又从朱清哲怀里把孩子接过来说：

“少爷你刚下学，这么抱着孩子累不累的，赶紧去休息，”

“我哪有那么累啊，这孩子，是李婶你家的吗？长得怪可爱的！”

一边让朱清哲坐下吃点心，一边把怀里的孩子放到远一点的小椅子上，又给他拿了一碟吃的。李婶这才在朱清哲身边坐下，叹了口气。

朱清哲一听笑了起来：

“你们今天可真怪，刚才荣伯叹气，现在你也叹气，到底怎么了嘛！你讲一讲我听。”

望着朱清哲一双亮亮的大眼，天真可爱的样子，李婶差点又要叹气，她连忙忍住，露出不自然的笑说：

“哎呀哪有什么事，少爷你快吃，吃了是不是还要写先生的作业？”

点一点头，朱清哲挑了一块花糕，看到那孩子自己一个人在小椅子那吃，就喊他：

“你过来呀……”

想起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朱清哲起身去牵他，又低头问：

“你叫什么？”

“阿剩。”

“阿盛？”

阿剩点点头。小脸和小手上沾了一些酥糕的渣，朱清哲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又问：

“你爸爸妈妈呢？”

李婶一听，连忙出声：

“哎呀少爷，你快点吃了去念书呀，啊，乖。”

“好嘛。”

有些奇怪荣伯和李婶今天的样子，但朱清哲还是乖乖地应她。吃完点心，他又要阿剩跟他一起回屋。

他的同学里，许多都是有弟弟妹妹的，或者也有哥哥姐姐，很少像他是独子。家里的佣人也没有有孩子的，所以今天来了个可爱的小家伙，他开心得紧。如果是谁家亲戚的孩子，他想待会去求母亲让他多住几天，或者，可以带他去学校也看一看。看到可爱的孩子，他的朋友们一定也很高兴，其实，更多的是他自己想去小小地炫耀一下，说我家也来了一个小弟弟呀。

想到这里，朱清哲觉得自己应该有个小哥哥的样子，于是对阿剩慢慢说：

“阿盛，哥哥要写字了，你就在这里玩，要是困了就在床上睡，哥哥写完，就和你玩好不好？”

阿剩点头。朱清哲便满意地开始写今天的作业。没过多久，他感到自己手臂下有个小脑袋，低头一看，原来是阿剩想钻到书桌下，他于是笑起来，给他搬了个板凳，又把装着自己小时候玩具的藤箱拖出来放到旁边。

“你玩吧。”

显然阿剩从来没看到过这样多，这样有趣的玩具，小小的脸上立刻被喜悦涂满了。于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就一个安静写功课，一个安静地玩玩具。

不知过了多久，荣伯上来敲门。

“少……少爷啊，老爷叫你……去书房一趟。”

“好，我马上就去——”

依依不舍地起身，朱清哲开了门，见到荣伯往房里瞄，便讲：

“阿盛在我房里呐，荣伯你陪他玩会儿。”

说完便跨着大步，然后跑了起来。

“哎，少爷！跟你说了多少次，上下楼不要跑不要跑！唉，这孩子……”

哼着歌，一路到了书房，朱清哲敲敲门之后，一脸开心地推开喊：

“爹，你叫我做什么呀？”

见到母亲也在书房，朱清哲一愣。

“姆妈，你们怎么都在书房呀？”

“哲儿，你，你来。”

看到姆妈对自己招手，朱清哲走了过去，又望着一脸严肃眉头紧锁的父亲。

“爹，怎么了？”

感觉到书房的气氛不太对，朱清哲心里也跟着一沉，小声问道：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父亲抬眸望他，又看看母亲，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深深的自责。许久，他开口道：

“哲儿，爹做错了一件事。”

“……爹做错了什么事？”

感到自己肩膀上，母亲的手忽然一颤，朱清哲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难过。

“是，很对不起你姆妈还有你的事，爹……”

看平日总是意气风发的父亲，如今苦着脸，连话都似乎很难继续说下去，朱清哲眼一红，只晓得自己不太愿看这时的父亲，便低了头，生怕自己的眼泪要掉出来。

“……哲儿，这段时间，你，你要同姆妈去你外婆家住一段时间……学校这边，我会同老师讲好，”

虽然不晓得为什么要这样，但朱清哲明白，父亲一定有他的理由。他想问，但是他又隐隐觉得，如果自己问了，姆妈同爹会更难过。

于是他点了一点头。

姆妈的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肩头。

后来过了很久，他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一年阿剩来到他家，是他的亲生母亲想用他来要挟父亲。父亲有一日谈生意出去应酬，酒桌上还有几位歌女，其中之一便是阿剩的生母。

她早听说过父亲是有名的爱妻爱子之人，便起了心思，在那日的酒里做了些手脚，同父亲发生了关系，怀上了父亲的孩子。

阿剩的母亲觉得以父亲在汉央的名望，如果知道她的手段，一定会想法子让她打掉孩子，于是便躲起来悄悄生下了阿剩。

一直到阿剩三岁，她认定父亲不可能对一个孩子下手，便把他送到了朱家，并要求父亲支付一大笔钱和一套房子。如果得不到她要的，她不会去外面宣扬，她很明白不能把后路走死，而是告诉父亲自己反正一无所有，那么多带几条人命上路也是无所谓的。

十四岁那年，母亲带着朱清哲和阿剩回到娘家，是父亲怕出现任何差错。他给了阿剩的生母想要的，也很明白那个女人只是想要钱财。

那之后，阿剩的母亲找到了对她死心塌地的金主，这件事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了。

对外，父亲说阿剩是母亲回去娘家带回来的亲戚的遗孤，于是就认做养子，也是朱家的小少爷。外面自然有猜是不是捡来的，有的又说也许是私生子，但这些，也不会当了朱家人的面讲。

而阿剩，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自小的生活环境，生性敏感，他也许隐隐也察觉到什么，所以从小就固执地喊朱清哲少爷。见不论怎样他都不改口，大家也就随他去了。

在朱家长大的阿剩，实在乖巧懂事，让人讨厌不起来。于是慢慢地，姆妈同父亲，包括李婶也变得很疼这个孩子了。唯独荣伯，大约是看着母亲长大的，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所以虽然也是喜欢阿剩的，但总要做出一点冷淡的样子来。朱清哲总是笑他偷偷给阿剩买来糖人又不讲，气得荣伯又要喊他去店里帮忙记账。

那位曾经也是母亲的人叫自己的孩子阿剩，骨子里透着嫌弃。

后来朱清哲教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第一次写名字时，写下的是——朱盛。

——希望你以后的人生，会像花朵一样盛开。

他看着这个孩子，在心里这样想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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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番外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