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彻底沉下西山,一轮明月随后攀上天际。
夜色正浓,山顶的风带着些许凉意,吹得屋外的树叶沙沙作响。
此时的乔令君已然洗漱完毕。她换上了柔软的寝衣,走到窗边,习惯性地往西边的方向望了一眼。
谢忱的屋子依旧浸在黑暗里。
更远处,一座被结界笼罩的阁楼在月光下露出模糊的轮廓。
那里是万玑阁,谢忱正在闭关修炼的地方。她从未踏足过万玑阁,对那里充满了好奇,可谢忱却在外头设下了重重结界,不允许她靠近一步。
谢忱说,万玑阁里面封印的是他以前降伏的各路妖怪,那些妖怪和小鲤不同,个个都是穷凶极恶的邪祟,杀气极重,还是远离为妙。
看着结界上流动的光晕,乔令君咽了口唾沫,轻轻关上窗户。
月光顺着窗户的缝隙透了进来,照在窗边的书案上,勉强能看得清纸墨。她懒得再去寻灯烛,就着月色磨起了墨,待研磨完毕后铺开一张信纸。
这些信纸是由谢忱的法力化成的,为的就是让她在有要急事时传信给她。
乔令君没有法力,无法跨过坚固的结界与谢忱产生联系,有了这些信纸,她便能随时给谢忱传信了。
笔尖几次悬于纸上又被拿开。
乔令君用笔杆抵着下巴,思考良久,不知该以怎样的语气给谢忱写这封信。
闭关就是修仙者的渡劫,虽然不用像妖怪一样在渡劫时陷入沉睡,但也是十分凶险,稍有差池便会万劫不复。
乔令君害怕自己表达有误,影响谢忱的心境打扰他修炼,所以对此很是慎重。
最终,经过她的一番深思熟虑,信纸上只留下了三个字——何时归?
她满意地点点头,吹干上面的墨迹,将信纸仔细折好,起身面对着万玑阁的方向轻轻一抛。
信纸被抛至半空,倏尔发出一道金光,随后便彻底消失在了乔令君的眼前。
用不了多久,这封信就会被传到谢忱手中。
乔令君伸了个懒腰,庆幸终于了却了一桩大事。
她拖着疲惫的步子,缓缓挪到床前,满心欢喜地躺了下去。
晚风比方才缓了些,夹杂着山间特有的草木香味。
乔令君合上眼,耳畔是屋外的阵阵虫鸣,她的意识逐渐模糊,没过多久便沉溺于静谧的梦中。
她睡得正沉,直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击碎她的睡意。
“乔令君!乔令君!你快给我醒醒!”
乔令君费力地掀开眼皮,隐约看到一个少女的轮廓。
她眨巴了好几下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来者的面庞。
“小鲤?你怎么上山了?”
乔令君心里头感到很奇怪。
小鲤平日基本上都栖息在翠云湖附近,很少上到山顶来找她。用小鲤的话说,那万玑阁关押了太多邪祟,她一靠近就觉得不舒服,所以两人见面基本上都是乔令君主动去翠云湖。
见她醒来,小鲤非但没有松口气,反倒显得更加焦灼。
“先别问其他的,你快起来跟我走,我们必须赶快离开这里,离开漱玉山!”
还未等乔令君反应过来,小鲤就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乔令君能感觉到小鲤的手指很冷,并且在不停地颤抖着。
她抬眼一瞧,这才发现对方的额头上沁满了细密的汗珠,脸色煞白,不见一丝血色。在她的印象里,好像从未见过这样的小鲤。
见她迟迟不应,小鲤嘶了一声,不愿再浪费时间,干脆拉过她的手连拖带拽地往外走。
外头的风声骤然变大,发出如同凶兽咆哮的声音,听上去格外凶险。可小鲤并没有因为这恶劣的天气而退缩,坚定地推开了屋门。
“小、小鲤,你等一下……”乔令君不停地扭着手腕,试图挣开小鲤的桎梏。可当看清楚屋外的场景后,她手上的动作也逐渐停了下来。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象,天上的月亮变成了血红色,衬得整片漱玉山都显得格外的诡异。
她想起还在闭关的谢忱,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了眼万玑阁。
下一刻,她呼吸一滞,身体里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万玑阁不见了。
原本伫立着阁楼的地方,此刻只剩下一片空地,就连护在外面的结界都已经不见踪影,就像它从未存在过一样。
一股巨大的惊骇裹挟住了她,让她一时间失去了所有力气,任由小鲤拽着自己往山下跑。
狂风吹过她的耳朵,不停地呼啸着。
乔令君跟在小鲤身后,两只脚一深一浅地狂奔着,脑子里却全是凭空消失的万玑阁以及谢忱的安危。她们的速度很快,眼看着就要到抵达山脚了。
前方的树丛里骤然亮起数道冰冷的光晕,小鲤察觉到了不对,猛地停下脚步,口中念起法诀,一个蓝色的护盾应声而出,牢牢地罩在了她和乔令君的身边。
“躲躲藏藏的算什么东西,给我滚出来!”小鲤咬紧后槽牙,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将乔令君死死护在身后。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一位身穿月白外袍、手持长剑的中年男子无声无息地从草丛中现出身形。他神色冷峻,说话时的声音显得极为清晰且冰冷:“鲤鱼精,你越界了,我奉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小鲤冷哼一声,扬起下巴,不屑地睨着他:“老娘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岂轮得到你来置喙?”
“你放肆!”男子怒吼,将手上的长剑抛至空中,双手快速地结起印来,“起!”
随着他一声令下,利剑登时悬于半空,同时放大至数倍,朝着两人的方向刺去。
小鲤挥挥衣袖,施法加强护盾,应下了这一击。与此同时,她轻点足尖,周身忽的多出无数蓝色星光,仔细一瞧,竟是周遭的水汽正在凝聚,它们汇聚成型,化作道道水刃袭向那男子。
男子暗道不好,施法收回长剑挡在了身前。长剑一震,剑身瞬间溅起点点火星,乔令君定睛一看,只见水刃撞在长剑的剑刃上,发出阵阵青烟。
小鲤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身形急转,衣袖翻飞,将所有的法力凝于指尖,准备趁着男子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发动新一轮的攻击。
突然,一支泛着金光的箭从她身后飞来。
“小心!”乔令君惊呼,想要提醒小鲤,但还是迟了一步。
噗!
金光精准地从小鲤的背部没入,贯穿了她的身体。
她闷哼一声,施法的动作戛然而止,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形摇摇欲坠。
“小鲤!你怎么样?你别吓我啊!”乔令君接住了小鲤,看着她虚弱的样子,眼角顿时渗出泪花。
小鲤艰难地张了张嘴,似是想对她说什么,可喉咙里却堵满了血,使得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老夫在箭上下了蛊术,她眼下已经身中蛊毒。蛊毒无解,她没救了。”
一阵苍老的声音从箭飞来的方向袭来,持剑男子登时收了剑,朝着那人行了个礼。
乔令君回过头,瞧见一个和有着和持剑男子相同穿着的老者向他们徐徐走来。
怀中的小鲤气息越来越弱,渐渐的,她的皮肤上化出了橙色的鳞片,胳膊上也开始长出鱼鳍。
乔令君知道,小鲤这是要彻底退化回原形了。
她紧紧抱着小鲤,试图用这种苍白的方式阻止一切,却无济于事。
她银牙紧咬,双目血红,大声质问起老者:“我们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这样待我们?!”
“乔令君,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这么和老夫说话。”老者面露不虞,依旧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做派。
乔令君登时愣在原地。
她并没见过这个人,他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正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原本快要失去意识的小鲤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襟。小鲤缓缓抬眼,想尽力看清乔令君的脸,同时嘴唇微动,好像想说些什么。
乔令君立刻附身,把耳朵凑到她的唇边,想要听清她的话。
“走……”
小鲤用尽全部力气,含含糊糊地吐出了这个字。
在确定乔令君听见自己的嘱托后,她的眸光犹如熄灭的烛火一般,迅速暗淡了下去。
狂风依旧不停地吹着,乔令君却听不见任何风声,世界好似陷入了死寂。
她僵在原地,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瞳孔猛地收缩。
小鲤身体渐渐蜷缩在一起,身上的鳞片越来越多,最终化成一条橙色的鲤鱼。
“别、别这样……小鲤,我求求你……”她搂住小鲤的尸首,麻木地哀求着。
乔令君的视线逐渐模糊,眼眶里盛满泪水,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自心底蔓延,逐渐袭遍她的全身。
“不要!”
乔令君猛地坐起身子,心脏疯狂地跳动着。
冷汗浸湿了寝衣,黏腻地贴在身上。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就像好不容易上岸的溺水者,心中的恐惧依旧无法平息。
天已经亮了。
乔令君顾不上穿鞋,仓皇地从床上跳了下来,推开了窗户。
远处,被结界笼罩的万玑阁依旧伫立在原地,天上没有什么血红色的月亮,迎面吹来的风也极为温和。
什么都没有发生。
原来一切都是梦。
好在一切都是梦。
她缓缓松开被攥得发白的手指,长舒一口气。
书案上,一张信纸静静地躺在那里。
乔令君展开信纸,一行熟悉且遒劲有力的字体映入眼帘。
“明日便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