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日头依旧毒辣,叫人喘不过气。
小鲤慵懒地伏在湖边的一块巨石上。
她将两条腿伸进水中纳凉,双手托腮,一言不发地望着乔令君,听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自己昨夜的梦境。
翠云湖边的柳树正发出刺耳的蝉鸣,惹得小鲤心里头多了几分没来由的烦躁。
“那个持剑男居然能施法把剑变得那——么大!他的剑刺向我们的时候我都快吓傻了!”
乔令君今日特地带了一把扇子消暑,可眼下这把扇子似乎并未被用在正道上,而是被她当成武器挥来挥去。
她眉飞色舞地比划着,试图向小鲤复刻昨日梦中交战的场景。
“但是你可厉害了,轻轻松松就抵挡住了他的攻击!后来你就是用得这个动作,瞬间召唤出了好多好多水刃,打得那个持剑男措手不及,然后他就像这样收回了自己的那把剑……”
说到这,她的脑中突然浮现出小鲤被暗箭所伤的场景,心头不禁一紧,悬在半空的手也随之缓缓落下。
小鲤不大喜欢这个有些不详的梦,可看着乔令君讲得入迷,她也不忍打扰。
瞧着乔令君的神情不大对劲,小鲤把即将打出来的哈欠憋了回去,伸手碰了碰她的胳膊:“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乔令君怔怔地望着小鲤,眼前的她是那么的生龙活虎,可梦里的她却惨死在自己的怀里,这种落差实在是让乔令君无法释怀。
记忆中的画面太过真实,无助的窒息感化作藤蔓,再次缠上了她的心口。
“小鲤……”她拉过小鲤的手,声音变得有些喑哑,“我是真的很后怕,你以后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哗啦——
水花/径直泼到了乔令君的脸上,吓得她打了个寒颤,整个人僵在原地。
“回神了没?”小鲤没理会她真挚的关心,反倒眉头紧锁,不满地质问道。
她的双腿不知何时化成了鱼尾,方才掀起来的水花就是她用尾巴拍打水面造成的杰作。
乔令君平时经常同她说这些天马行空的猜想和梦境,小鲤每次都耐着性子陪着她,偶尔也会给她捧场,可今天这个梦倒是很奇怪,听完后心里总有一股没来由的火气。
乔令君愣在原地,眨眨眼,羽睫上还沾着水珠。
“我……”她张张嘴,心口的伤感还未来得及散去。
“你你你,你什么你?梦都是假的,这种莫须有的事也值得让你这样难过?”小鲤翻了个白眼,心里决定今日不帮乔令君弄干衣服以作惩罚,但还是勾勾手指,变出一面帕子,不由分说地把它塞进乔令君的手里,“不许再为这个破梦苦恼了,有时间想这些倒不如想想明天吃什么。我警告你哈,再对着我露出那种肉麻的表情就别怪我把你摁进湖底淹死。”
乔令君拿起帕子,胡乱地抹了把脸上的水渍,小声地嘟囔道:“但是那个梦实在是太真实了,一切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小鲤,你说这会不会是预知梦啊?”
她原本还想再继续说些什么,可在看到小鲤高高扬起的尾巴后,她还是很识时务地把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认真地用手帕擦起了头发上的水珠,装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看着她心虚的样子,小鲤气极反笑:“乔令君,你自己说说,自己是不是在咒我死啊。”
“哪有!”这话让乔令君很是委屈。
她之所以沉浸在那场噩梦中久久不能自已,不就是因为梦中小鲤的离开而感到后怕嘛!
小鲤眯了眯眼,心里头的不满溢于言表:“你先是说你梦见我死了,后面又说这个梦是预知未来的,你这不就是在咒我?”
说完之后,她抬起手,食指在半空中不停地转着圈圈。
顷刻间,她的指尖开始发出点点金色的荧光,周遭的水汽也逐渐凝聚起来,化成了一道金色的水刃。
“瞧见没,我的术法向来都是金色,可在你的梦里却是蓝色的。我从未修过蓝色的术法,所以你的梦都是假的,不许再多想了,听到没有?”
乔令君抿着嘴,思忖过后才发觉自己这番话确实有些不妥,但还是没放弃给自己辩解:“你不懂,那些场景真实的让人害怕……”她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说下去,“不管怎样警惕一些总是好的嘛。”
小鲤啧了一声,将尾巴从水中抽了回来,幻化回双腿。
她很抗拒乔令君总把这种晦气的梦挂在嘴边,索性把话题引去了别的方向。
“我看你也别管我了,还是让谢忱给你看看吧,多梦也是一种病。”小鲤盘腿而坐,神情极为认真。
“那不成,还是你的身体比较重要。”乔令君当即否决了小鲤的提议,“阿忱今日就要出关了,你待会儿就和我一起去山顶找他。”
小鲤蹙眉:“啊?还要我上山啊?要不算了吧,我是真不想靠近你们那破阁楼。”
乔令君否决:“不、行!要是平常的话我肯定带着阿忱来寻你了,可今天他才出关,怕是累得很,没那个力气来翠云湖了。”
小鲤:“那就算了呗,反正也没什么大事,我估计就是这段时间天太热没休息好,没必要那么兴师动众。”
可这项提议很快就遭到了乔令君的再一次否决:“不可以!你别把显形这种事不放在心上,阿忱修行多年,对此颇有研究,指不定就能帮你解决呢?”
小鲤把脸侧到一旁,在乔令君看不到的地方默默翻了个白眼。
这个白眼不是给乔令君的,而是给即将从万玑阁里出关的谢忱的。
其实比起不愿意靠近万玑阁,小鲤更不愿意靠近谢忱。
自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很明确的感知到,自己和乔令君的这个师弟相处不来。
她是修炼几百年的妖,法力不低,没有理由惧怕谢忱。可每次和谢忱相处的时候,小鲤的心里都会燃起一种莫名的惶恐和不安,甚至不敢与谢忱对视,总觉得谢忱那双眼睛能看穿自己的一切。
所以她很不想与谢忱打交道。
昨日之所以答应乔令君,是因为乔令君是她最珍贵的朋友。她不想扫好友的兴,可如果给她选择的机会,她巴不得永远不要和谢忱见面。
乔令君并不知道小鲤对谢忱的想法,在她眼里,他们二人一个是无话不谈的挚友,另一个则是一直守护在自己身边的师弟,都是无法割舍的存在。
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小鲤不想乔令君夹在他们中间左右为难,因而没有把她与谢忱相处时的不适感告诉乔令君。
日头西斜,天边燃起一片橘红,飞鸟也零星地回到林中栖息。
乔令君抱着一堆从翠云湖里掳来的莲蓬,领着小鲤往山顶上去。
小鲤默默跟在后头,心里叹了一声又一声,表面上却始终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生怕引起好友的怀疑。
两道身影就这样一前一后,沿着蜿蜒的山道渐渐爬上了山顶。与此同时,天边最后的暖光也熄了下去,暮色又重了几分。
不远处,万玑阁伫立在漱玉山的最高点,依旧被散发着流光的结界笼罩着。
小鲤抬眼,下意识想瞥一眼那高耸入云的阁楼,谁知目光竟扫到了一个黑漆漆的人影。那人正静立在乔令君的屋前,似是等了许久,小鲤不禁咽了口唾沫,顺势把目光收了回来。
“阿忱?你出关啦!”乔令君掖了一下怀中的莲蓬,加快了脚底的步伐,“我不是给你留了字条说去翠云湖了吗,你在自己房中候着就好了,我回来之后会去找你,何必站在门口等?”
谢忱仰着头,月光洒在他白皙到病态的颈间,隐约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
他身着黑衣,头发被发冠束起,高挑且清瘦的身形在地上映出长长的影子,那张年轻秀气的脸上有着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仿佛承载了无数心事。
见乔令君正向自己走来,谢忱迎了上去,很自然地接过了她怀里的莲蓬。
“原本确是在屋中等候的,可外头虫鸣扰人便出来驱赶,正好碰见你们上山。”他的措辞极为平淡,说话时的语调也没有什么平仄,乍一听跟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一样,“你昨夜传信问我何时出关,可是发生了什么棘手的事?”
修炼凶险,乔令君从未在他闭关的时候给他传过信,所以这次收到信之后,谢忱便猜到乔令君定碰到了什么麻烦,立刻加紧了剩下的进度,以最快的速度出了关。
哪怕那封信上压根没写什么要紧的东西。
“是小鲤……”
在把所有的莲蓬都交给谢忱后,乔令君下意识地向身侧伸手,试图将小鲤牵到身边来,可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得到回应。
她有些好奇地回过头,发现小鲤正双手抱臂,缩着脑袋,站在距离她和谢忱大约三丈远的地方。
乔令君以为她是不想靠近关押同类的万玑阁,因此很贴心地拽起谢忱的衣袖,主动朝着小鲤那边走去。
“小鲤她不知怎么了,这两天总是觉得身上没有力气,最重要的是施法的时候还会显形。显形对妖怪来说实在太危险了,我放心不下,阿忱,你见多识广,拜托你帮她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