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时找了些冰。他想用冰把机子围起来,也许能给不堪暑热的可怜机器降降温。
陈与坐在伞下的路沿上,揪着篮球背心的下摆来回晃,却只收到几股热风。
“我说总裁,”陈与摇摇头:“钞票多是能让人心头一凉吗?”
“马上。今天还差最后一组。”随手抄起的椅子在郁烽和手里很乖巧,肩臂的肌肉随着椅子的上下移动而紧绷着。
陈与索性把腿弯起来,双臂支在腿上看郁烽和健身。
背心很薄,贴在身上时会显出喷薄的胸肌。一滴汗从额头出发途径太阳穴,终于抵达叫做下颌线的终点,完成滋润大地的使命。
同样作为常年健身的人,陈与不得不承认,郁烽和比自己肩宽!不,骨架问题,骨架问题......
热量似乎被吸走了,陈与觉得凉快不少。
一组完成,郁烽和放下椅子走过来坐在陈与旁,递过一个小瓶:“你先把这个喝了。”
陈与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瓶藿香正气水。“你怎么还随身带这东西。我就今天没——”
算了。陈与闭上嘴,一口闷下去。说实话,如果不喝会中暑,他宁可热死。
“与哥?你俩要凉贴不,我这还有不少。”徐沐拎着一大包凉贴冰袋走过来。
“要要要!”陈与站起身,随手将几个凉贴一股脑塞进上衣里。随即扯过郁烽和,直接撕开包装,弯腰塞进他手心。
“你刚运动完,别塞衣服里了。”
“啧啧,”徐沐撇撇嘴,感觉身上的鸡皮疙瘩要造反:“要说搭档这回事,还真是看天赋。天赋点在这,那可真是藏也藏不住。”
“呸。”陈与一巴掌拍上去,“小孩一边儿玩去。”
“你看看你看看,啧啧......”徐沐拎着东西走远了。
“他就那样,从小到大的碎嘴子。”郁烽和笑了笑:“别管他。”
“那什么......”陈与没来由地有些尴尬。他低头看看郁烽和,嗯?
“你可终于笑了。”
“什么?”郁烽和没听明白:“我不天天笑吗?”
“也不是。你笑,但是你的笑......效率低。”陈与恨不得伸手按住自己活泼的嘴角:“好好一个大活人拿笑奖励自己干嘛。”
郁烽和皱眉站起身,“你——”
“行了行了,到时间了。”
日头偏了西,红光就游上来。
今天的戏份很简单。何止因为那个突如其来的吻而重新定位自己和程清的关系,他开始追人了。
总裁的脑回路就是不正常——陈与这样评价。
何止选择的方式居然是和程清分别带着两队打篮球?
“你们总裁圈这么有趣的吗?”下了戏,陈与坐在化妆室的长椅上,胳膊肘撞撞正换鞋的郁烽和。
近一个月的朝夕相处下,他们熟悉了很多。
郁烽和没理他,穿好鞋站起来。
“小沐定了位置,咱们四个吃顿饭。”
“成。走吧。”
陈与站起身先往外走,突然听见身后闷闷的一句话:“我不是总裁。”
“噗——”
直到坐上车,陈与依旧笑得说不出话。他实在没想到郁烽和居然这么......双面?
“我收回之前说的话。”陈与努力憋住笑,佯装认真地看着郁烽和。
“什么?”
“你不应该用鹰爪兰,你应该用玫瑰。”
“为什么?”
“你研究花的还不知道?又辣又甜嘛哈哈哈......”
“......”
郁烽和选择闭上眼睛。
任由光藏进深夜,任由清晰的条理躲进某个无声的红绿灯。
他们到了。
连续的高密度拍摄让所有人都像一张拉满的弓,仿佛这口气一泄就会让此前苦苦积累的一切全部溃散。是以这次迟来的首次小聚,竟成了弓弦唯一被允许放松的时刻。
“环境不错,视野很好。”
陈与坐在靠窗一侧,落地窗铺满整个墙面,微微反着室内朦胧的暖光。
向忱知和徐沐坐在对面。
“嗯,好的。再就是......”徐沐转回身:“红酒吧。行吗,几位大哥?”
“行。明天休息,多喝点也没什么。”向忱知点头,温和道。
酒来得很快,徐沐利落地开瓶为几人倒上。“来来,”他端起杯:“第一杯,敬咱们伟大的,敬咱们四位明珠蒙尘的未来之星!”
清透的杯掺着暗红的液体,在清脆的相碰后纷纷有了归处。
“我就不拽词儿了。第二杯敬向老师,”陈与开口道:“感谢向老师毫不藏私,教会我很多从没注意过的细节。”
“这得有。”徐沐点头:“感谢忱知哥。”
“客气什么。”向忱知单手解开领口的扣子,另一手举起杯:“互相学习。”
“第三杯,”陈与顿了顿,转身看向身侧虽然没出声,但看起来......应该算放松的郁烽和:“敬你。”
“谢你那天在休息室,说你会接住我。”陈与再次一饮而尽,连声音都含着浓郁的重量感:“这杯酒隔了一个月,今天补上。”
郁烽和轻笑。
“记得我之前跟你说,不用道歉。”
他举起杯,瞳孔里是陈与微微泛着酒意的脸:“再加一句,不用感谢。”
陈与认真听着,心头再次一热。
“OK,发言到此结束。饿死我了......”
“快吃快吃。”
氤氲在几个人身上里的雾气散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久违的轻盈。
他们胡乱聊着,直到......连向忱知这样久经沙场的人物也开始脸红。陈与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却没和腿沟通好。
“我演过好多戏呢!”陈与费劲儿地算着:“一、二......”
“一共没十句词儿吧哥!”
徐沐也摇摇晃晃,嘴却闲不住。
“没有就没有。有了也、也不会多高兴。”
郁烽和拉住陈与又去够酒杯的手。
“为什么?”
“没意思呗。”陈与晃着食指,几乎戳到郁烽和:“你是少爷,你不懂......”
郁烽和皱眉。
他喝得也不少,不过他算是在他爸酒窖混到大,虽然脑子有点木,但确实还没到量。
“你不说我怎么懂。”
“这个、这个组,好!”
陈与突然大叫一声,吓得徐沐一激灵。
陈与蜷起手,还在一个个数着:“导演、向哥、小沐、郁......郁烽和。还有芸姐他们——”
“与哥你怎么不叫哥!”
徐沐连坐直都困难,还威胁自己的眼神必须在对面两个人身上来回游荡:“你得叫——哥......”
嗯?
陈与也看向郁烽和,尽力让碎开的注意力回归大脑。
嗯......小沐说得对。
“哥——”
郁烽和一把抓住陈与的胳膊,另一手快速卡到陈与另一侧腋下,猛一用力才将几乎滑下去的人救回来。
“哥......”
“哥?你怎么不说话......我不用道歉,你也不用戴面具......”郁烽和还没来得及思考这句话,就感觉到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脸。
指尖压在他习惯性上扬的嘴角旁,试图抹去那点弧度:“你得真的开心才笑。”
他没躲,却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怀里的陈与诧异。
“好甜的味道......对,是精油,叫......叫什么来着?对,鹰爪兰!又甜又辣的那种,”陈与半靠在郁烽和身上,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对,那是玫瑰......”
“哥......你知道吗?我不是同性恋,我是演员,我只是喜欢演戏......”
“哥?你也喜欢表演吗?你为什么要来......”
“哥......你是喜欢男生才来?也不对......”
郁烽和不敢松手,陈与已经醉透了。
当然不是,他喜欢的是女生——也不能这么说,其实他无所谓这些。
至于拍戏,是啊,为什么呢?
郁烽和又想不通了。他突然记不清自己会出现在这个剧组的原因。
他端起酒杯,想掩住脸上明显的茫然。却突然发现房间里的其他三个人早已睡去。
藏给谁看?自己吗?
液体滑进喉咙,在身体里流窜。敬空洞的过去,也敬无知的未来。
他放下酒杯,杯底敲在桌面上,“叮”得一响。
水有点热。
郁烽和把自己整个人浸在浴缸里,水堪堪没过下巴。他有点热。
不是因为水,他知道。
他思考了很久,关于那个问题——你为什么会来?你明明不喜欢演戏,你明明不缺钱。
那时在休息室,为了安抚陈与,他说什么?
机械的声音在脑海里回荡——为了功成名就,向父母证明他不比哥哥差——是他自己的声音。
郁烽和仰头,彻底靠在颈后的靠枕上,嗤笑出声。
多么完美的说法。
也不算顺口胡诌,他确实不觉得自己差。他会处理家里的生意,会周旋在名利场里,他还会调香、会弹吉他。
还有很多。
可这没回答问题。他到底为了什么?
郁烽和又向下滑了些,连发顶也没进水里。
噢,他还会演戏。
像小时候演给妈妈看,说你们走吧,我没关系。
也像很多年后站在觥筹交错的聚光灯下,却在尚未饮尽的杯底瞥见的,谈笑风生又不知所云的自己。
他吐出一口气,泡泡咕噜咕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