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翎抬眸,一捧珠玉撞入他眸中。
他不知道许青妩身上熏的是什么香,两人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女子温热体温蒸腾出其中熏香,暖香扑鼻。
就连勾着他下巴的指尖都是香的。
段翎上一世忙于边疆征战,国家危亡之际,他焦头烂额,自然也没有闲心娶亲,从未与女子有过如此亲近。
他面上虽然不显,可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恍神。
许青妩勾着他下巴不住打量,越看越是喜欢,一时半会只顾着盯着他眉眼细看,再也顾不上其他。
殿内一时半会陷入寂静,落针可闻。
痴痴看了将有半刻钟,许青妩才从那双微勾的凤眼中回过神来。她别开眼,竭力不让自己再陷进去。
这、这人端得一副书生文雅相,可骨子里分明是个狐媚子。
许青妩故意不看他,想让自己清醒些。她怕自己色胆包天,一不留神便被狐媚子牵着鼻子走了。
古语云红颜祸水,这个叫段翎的分明就是全天下最祸的祸水!
许青妩在心里谴责段翎片刻,又谴责了几句自己,但若要问她这祸水还要不要,她当然还是会说:
要,怎么不要,本宫笑纳了!
她盯着段翎看了许久,段翎也任她看,低眉顺眼,眼睫低垂。
他只匆匆瞧她一眼,眸光如微风拂过,便又垂下,似是不敢看她。
许青妩只以为他是害臊,更喜欢了。这状元郎瞧着年纪不大,再加上这副含羞带怯的做派,想必是个清清白白的良家男子无疑。
正适合招给她做驸马。
她改用两只手指捏起段翎下巴,力道轻柔,像是生怕唐突他,又再次出声:“状元郎,本宫在问你话呢,你为何不应声?”
段翎这才像是如梦初醒,从公主手中挣脱又再次下拜,语调带着惶恐:“殿下金枝玉叶,草民不敢肖想。”
许青妩被他挣脱开去,心底有些不快,但一看他下拜时那让腰带系得紧紧的纤腰,一下什么气都没了,连忙弯腰将他扶起:“状元郎,本宫喜欢你自有本宫的道理,你何必如此自轻自贱?”
段翎被他从地上扶着直起身子,可双膝仍贴着地面不曾起身,脑袋也低垂着,不敢直视许青妩。
许青妩扶着他小臂,目光灼灼看着他未被手臂遮掩住的颊侧与耳朵,那处本是雪腻的颜色,绯红渐渐弥漫,更是将那耳尖染得透彻。
如此诱人。
她沉浸在美人羞赧的快意之中,却分明没注意到段翎的身段。段翎跪在她面前,头颅微微低垂,即便是这般,也已经快要到许青妩胸口。
他身量是极高的,被衣裳包裹住的地方肌肉紧实,重量不可小视。
若不是他有意,许青妩便是使尽吃奶的力气去拽去拖,也不能将他扶起。
许青妩扶着他,只再问,似乎急切需要他一个答案:“本宫再问你,你可愿给本宫做驸马?若你做了驸马,本宫不会亏待你,定让你享尽尊荣。”
她松开他小臂,复又勾起他下巴,直直去盯他双眼。
他似乎只凭借下巴上那一点力道便能直起身,微微上挑的凤眸终于抬眼,敢去瞧身前的金枝玉叶。
许青妩捏紧了些:“说话。”
美人羞赧纵然有些意思,可若是迟迟不肯回话却也恼人,她有些没耐性了。
面前的人正巧也掐准时机,张嘴回话:“能得殿下青眼,草民荣幸之至,定然是愿意的。”
他说话时眼中明亮如星,这般跪在许青妩面前仰着脑袋,眼中似乎只盛得下一人。
除她之外,他眼中再无他物。
许青妩看得心神荡漾,又听得段翎的话,心中愈发高兴。
她中意的貌美驸马,这不就有了么?
她想,成婚之后她要让父皇在宫外为她另建一座公主府,以免她的驸马在宫中拘束。如今时日已然不多,这几年里她要带着驸马好好地游山玩水,尽享世间欢乐。如此这样,死的时候也不至于太过遗憾。
她越想越是美,已然神飞天外,却听着那清朗的声音再度响起。
“可……”
如此时机,许青妩看不得他犹犹豫豫吞吞吐吐,连忙发问:“可什么?你快说呀!”
面前低眉顺眼的准驸马爷看着她柔声开口:“可家母曾与草民耳提面命,要草民寻一饱读诗书端庄婉约的女子为我家作妇,好陪她一同作诗写字,吟风弄月。”
“诚然殿下金枝玉叶,草民赘入皇家实不委屈,可听得殿下不通文墨,只怕家中母亲伤心。”
许青妩捏着段翎下巴的手顿了一瞬。
什么意思?
她堂堂一国公主想招个驸马,听人叽里咕噜半晌,原来是嫌弃她?
嫌弃她没文化!
许青妩脸色一变顿时要恼,站在一旁的云裳看得心惊胆战。
她家公主平日里和和气气,对宫人也都极好,可若是恼了,便是翻脸不认人的犟驴一头,谁也别想从她手底下讨到好来。
她都怕公主现下一时恼了,直接叫人进来斩了这方入朝堂的状元郎。那侍卫手中的刀剑可不长眼,不问你姓甚名谁,有何来历。毕竟在这世间,有几人能尊贵得过当朝公主?
这般十余年寒窗苦读,方一入朝堂便要让人砍了脑袋,着实是有些可怜。云裳站在一旁,心下怜悯,却没有想上去相劝的心思。
人各有命,方入朝堂便得罪公主也许就是他的命。
许青妩是真有些恼了,如果此刻在她面前的人不是段翎而是之前那个黄永仁,她早就把人拖出去砍了。
可……
她垂眸看着面前微微扬起的这张脸,实在是舍不得,若是没见过便也罢了……
这副模样的若是杀了,如何才能再找得到下一个称心的?
她声音有些拔高,里面显而易见的恼意:“瞧不起本宫?”
她已经打定主意,若是面前这人敢不识好歹点一下头或应一个是字,她便是舍不得也要舍了,立刻着人砍了他!
面前的人却并未回话,只是伸手顺着许青妩勾在他下巴上的手指缓缓往上摩挲,最后攥在明黄绣着凤纹的袖摆,轻轻攥紧了。
像是养好的犬类亲人,将爪子伸给主人。
他仰着头,眼中仍然明亮,似乎带着未被心爱之人理解的痛楚:“草民怎敢嫌弃殿下……殿下金相玉质,气度过人,草民一见便再不能相忘。”
他越说越急切,声音里带了颤抖,哀哀戚戚的样子看得许青妩头脑里那几分浅淡的恼意又烟消云散。
这般可怜模样定是有苦衷在身,她许青妩最是讲理,如何能不怜惜?可一时半刻她也想不明白该如何解决此事。
不若她花些时日,寻位老臣教她几本书?
他们二人如此情投意合,怎能因这点阻碍便不相守了?
段翎攥着她衣袖,许青妩便也顺势伸手,两手径直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捧在其中:“那你说该如何?”
段翎也任她攥着手,像是丝毫没察觉到在手背上摩挲的力度:“陛下欲要草民领翰林院修撰,再以官身入昭明书院为夫子。殿下不若来院中读书,一载之后,草民便好向母亲开口。”
他看着许青妩,眼角眉梢都柔和得几欲滴水。许青妩甚至有种错觉,像是浑身浸入蜜水之中。
段翎也是喜欢她的,即便有孝道为先,他也愿意为了与她在一处而想些良方,只为与她举案齐眉。
美人如此盛情,她如何能够不领?
许青妩被哄得晕头转向,忙不迭把段翎扶起赐座,又细细与他商议。商议之时,她一双手一直黏在段翎手上,未曾分开半分。
段翎走后,许青妩手里捧着一只青玉双蝶佩子愣神,那是方才段翎从腰间解下予她的,说是家中祖传。
那玉料不算多好,就连云裳也司空见惯,可许青妩却宝贝得和什么一样,愣愣捧了一会儿便收进贴身的荷包,生怕磕了碰了寓意不好,影响了段翎对她的情意。
她身上的披风早已脱掉多时,可脸颊竟然比先时还要红了。
云裳仍侍立在侧为她打扇,殿中一片寂静,除了打扇的呼呼声响,别无其它声音。云裳远远看着殿外的台阶,心中暗道了一句狐媚子。
***
入夜之后,城西。
一位身着黑色衣袍的男子在街巷间行色匆匆,身形几乎隐于夜色之中。走到一处两进的宅院前,他左右环视片刻,确定没人才轻扣紧闭的木门。
三短三长之后,木门应声而开,一位书童将他迎进门去:“我家公子在书房。”
男子点头,大步往书房而去。推开木门,段翎坐在桌沿正在看一册书卷。
见到男子,段翎微微一笑,将书卷搁在一侧起身拱手:“闫兄。”
黑衣男子没与他客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伸手提起茶壶,直接对着壶嘴将茶水几口饮尽。
段翎也便坐下,只看着他喝水。
喝完水,黑衣男子一抹嘴角,唇边一颗小痣在烛光下十分清晰。
他这才开口:“听闻今日碧盈公主请你?”
段翎唇畔带笑,微一颔首:“公主要我做驸马。”
黑衣男子听到这话,眉头拧得死紧:“如此麻烦……段兄何不杀了她,免得误我们大事。”
段翎将面前还未饮的一盏茶推到黑衣男子面前,言语轻缓,就如在殿上时那般让人只觉柔情:“这未必不是好事,兴许她能为我所用。”
黑衣男子饮尽那盏茶,沉思片刻便回话:“好吧,听段兄的,段兄既然这般说,便有其道理,我也不多问。可若有需要段兄一定不要对我客气。”
段翎点头:“自然。”
两人又叙话几句黑衣男子便又匆匆走了,留段翎在书房中,面前守着一盏饮尽的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