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把平板放在桌上,屏幕还停留在那条通话波形图上。程雪阳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盯着那段0.6秒的静默缺口,眉头越皱越紧。
“不是延迟。”他低声说,“是人为切口。音频被拼接过。”
沈知微没说话,只是把左手搭在太阳穴上,闭了闭眼。心跳还在加快,像有东西在胸腔里来回撞击。她等了几秒,等那股熟悉的回响涌上来——可什么都没出现。刚才的记忆片段没有再次浮现。
她睁开眼。“他用了预录语音。真正的任远舟,可能根本不在电话那头。”
程雪阳调出后台日志,对比服务器响应时间。果然,陈茂宇拨号后第1.2秒信号接通,但数据包传输存在0.8秒的人为缓冲。这不符合实时通话逻辑。
“有人替他演了一场。”程雪阳敲下最后一行代码,“而且技术很专业,用的是金融级语音合成系统,带环境音模拟。”
沈知微站起身,走到白板前。上面贴着几张照片:QH-3药品包装、医院药房出库单、青鸟投资股权结构图。她抽出一支笔,在中间画了一条横线。
“如果录音是假的,那陈茂宇听到的威胁也是设计好的?”她声音很轻,“有人想让他失控。”
程雪阳点头:“不止。这段‘通话’的情绪递进太精准了——从愤怒到怀疑,再到最后的咆哮。像是知道他会问什么,提前写好了剧本。”
沈知微盯着白板角落一张模糊的物流标签。那是许清和从李兆丰药厂外围垃圾桶里翻出来的,印着一串国际货运编码。
“查这个编号。”她说。
半小时后,追踪结果弹出来。那批货名义上运往东南亚某国公立医院,实际中转站落在东欧一个自由港。更奇怪的是,报关品名为“医疗器械配件”,但收货方是一家注册于加勒比地区的保健品公司。
“绕了三道手。”程雪阳放大资金流向图,“付款账户来自瑞士一家信托基金,最终溯源指向……陈茂宇名下的离岸户头。”
沈知微走到另一块屏幕前,调出QH-3的成分分析报告。正常剂量下,这种抗生素应在七十二小时内代谢完毕。但她注意到,海外反馈的不良反应病例中,患者体内残留物持续超过十天。
“药效被延长了。”她说,“不是生产误差,是故意加了缓释剂。”
程雪阳迅速检索国际药典数据库,发现这类改动并未申报临床试验。一旦进入人体,可能导致耐药性突变。
“这不是质量问题。”他抬头,“是变相投放未经批准的新药。”
沈知微打开加密邮箱,一封未读邮件静静躺在收件箱底部。发件人是顾南舟,附件是一份匿名提交的跨国医疗投诉汇总。她点开文件,一行行扫过去。
巴西,两名儿童服用同款药后出现肝功能异常;
哈萨克斯坦,当地医生发现药品外包装无防伪码;
南非某诊所,采购价仅为出厂价的三分之一……
她忽然停住。其中一条记录显示,坦桑尼亚一家偏远卫生所收到的QH-3,批号竟与母亲当年使用的完全一致。
“三年前的库存还在流通?”程雪阳皱眉,“这药有效期只有十八个月。”
“除非……”沈知微声音低下去,“它们从未经过正规渠道入库。”
她转身从保险柜取出母亲的怀表。表盖内侧那句“真相在心跳里”已被摩挲得有些模糊。她轻轻按下手表背面的隐藏按钮,将物流编码和批号输入分析系统。
三分钟后,地图自动生成。
屏幕上,数十个红点在全球闪烁。起点是中国南方某保税区,经由六个中转地,辐射至非洲、拉美、东欧的三十七个国家和地区。每条线路都避开关税高地,利用自由贸易协定漏洞完成交付。
而所有终点,无一例外指向医疗监管薄弱的欠发达地区。
程雪阳看着那张网状图,久久没动。
“他们没想卖假药。”他终于开口,“他们是把穷国当试验场,用廉价药品换数据,再拿这些数据去申请新药专利。”
沈知微的手指划过屏幕,停在非洲大陆那一片密集的红点上。她的呼吸变得缓慢,心跳却越来越快。
咚、咚、咚。
耳边传来细微的电流声。
画面闪现——
深夜的医院走廊,护士推着药车经过病房。母亲躺在里面, monitors 发出规律的滴答声。门缝里透出一点光,有个穿白大褂的人低头翻病历,袖口露出半截钢笔,笔帽上有细小的划痕。
接着是另一幕:招标会前夜,电脑屏幕亮着,一份文件正在上传。操作者戴着橡胶手套,鼠标右键点击“批量重命名”,几十个药品批号被统一修改。其中一个窗口弹出警告:“该批号已注销”。
然后是更早的画面——三年前,她在办公室整理档案,陆明川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杯咖啡。他说:“你最近太累了,要不要请假休息几天?”
那时她没注意,他放在桌角的公文包拉链开着,露出一角文件封面,上面印着“跨境医药合规试点方案”。
心跳戛然而止。
她睁开眼,脸色有些发白。
“我知道他们怎么做的了。”她声音很稳,“QH-3从来不是目标。它是诱饵。”
程雪阳看着她。
“他们用这款药测试全球监管盲区,收集非法流通路径的数据。每一条成功抵达终端的路线,都会被记录下来,用于后续更高利润的药品走私。”
她走到主控台前,调出青鸟投资的对外合作清单。十几家海外分销商的名字滚动出现,其中七家注册地与地图上的中转站完全重合。
“陈茂宇负责原料造假和国内掩护,李兆丰提供生产和报关资源。”她说,“而真正掌控全局的,是那个躲在背后设计整套模型的人。”
程雪阳输入最后一个检索指令。系统跳出一份PDF扫描件——某国际医药联盟发布的《新兴市场用药风险评估》报告。作者栏写着两个名字:任远舟,梁文渊。
“导师也参与了?”他语气带着难以置信。
沈知微摇头。“不,这份报告是公开资料,发布于五年前。但里面的市场模型……”她放大图表,“和我们现在看到的假药流向,几乎一模一样。”
程雪阳猛地站起身。“他是用学术研究当蓝图,把理论变成了现实犯罪网络。”
沈知微打开通讯端口,将地图和证据链打包加密,准备发送给许清和。就在她按下确认键的瞬间,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你在看的地图,少画了一条线。”
她立刻反向追踪,却发现信号经过多重跳转,最终消失在某个公共Wi-Fi节点。
程雪阳凑过来查看内容。“谁发的?”
沈知微没回答。她重新播放心跳回响中的片段,盯着那个戴手套修改文件的人。镜头拉近,那人手腕内侧有一道浅色疤痕,形状像一道弯月。
她忽然想起什么,调出林婉的公开履历照片。对方在一次行业论坛上挽着袖子写字,手臂纹身下方,也有类似的痕迹。
“不是林婉。”她低声说,“是她妹妹。那个从没露过面的双胞胎。”
程雪阳快速搜索相关信息。果然,林婉毕业于哥大金融系,而她的妹妹林昭,曾在德国攻读药物动力学博士,毕业后失踪近两年。
“如果妹妹掌握药物流通模型……”他顿了顿,“那她才是整个系统的构建者。”
沈知微盯着地图,手指缓缓移向东南角。那里原本空白,但现在,她手动标注了一个新坐标——太平洋岛国基里巴斯。该地无独立药检机构,进口药品全靠第三方认证。
而认证机构的法人代表,名叫Z.Lin。
她把名字倒过来拼。
N.i.l.Z,再反转字母顺序。
林Z。
“她把自己藏在规则后面。”沈知微说,“用姐姐的身份做掩护,用学术模型做武器,一步一步,把假药变成合法商品。”
程雪阳看着新增的红线从中国延伸出去,穿过大洋,悄然接入南半球的医疗体系。
“这条线没走常规港口。”他说,“是走海运补给船,混在救灾物资里。”
沈知微关闭屏幕,拿起外套。
“我们得找到她留下的原始数据。”她说,“不是系统里的记录,是她亲手写下的计算过程。那种东西,不会上传云端。”
程雪阳抓起背包。“你觉得会在哪?”
“她姐姐办公室。”沈知微走向门口,“但不是现在用的那个。是她们共用的第一间实验室。”
电梯下行时,她再次按住太阳穴。心跳又开始加速。
画面隐约浮现——昏暗的灯光下,一本黑色笔记本被塞进通风管道夹层。封面上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终版模型,勿删。”
她睁开眼,电梯刚好到达地下二层。
走廊尽头,安全通道的门缝里透出一丝冷风。